第C03版:城市·笔记

三代“破烂王”

■刘光伦

妻子说,我们一家三代都是“破烂王”。我不否认。

母亲最是节俭,旧物从不轻弃。她那只斑驳的绿漆五斗橱,抽屉轨道早已磨损,每每拉开便发出“吱呀”的抗议。母亲却道:“这木头现在哪还买得到?”于是那五斗橱便盘踞在阳台上,与褪色的搪瓷盆、断了柄的铜水壶为伴。夏日里,阳光穿过玻璃,在这些旧物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母亲不时便要擦拭一下那些我们眼中的“破烂”。

阳台成了母亲的领地。我曾建议清理阳台破烂种植盆景,她只摇头:“你们年轻人,不懂。”她的手指抚过那些器物,仿佛在抚摸岁月的脊背,她的眼睛在那一刻亮得惊人,像是点燃了往事的灯芯。

我的书房则堆满了旧书报。书架早已不堪重负,书本如叠罗汉般摞起,摇摇欲坠。地板上也堆着捆扎整齐的杂志,走进去需侧身而行,宛如穿过知识的峡谷。妻子常抱怨:“这些过期的报刊,留着作甚?”

我不语,只是将一九八八年的《萌芽》杂志又往怀里搂了搂。那上面有我的处女作,铅字印得极浅,像随时会从纸上溜走。

最令我珍视的是一套残缺的《鲁迅全集》,缺了第三卷。我在旧书摊上遇见它时,书页已经泛黄,书脊上的烫金字也剥落了。摊主说:“五块钱。”我如获至宝。后来在另一家书店发现了第三卷,却索价三百。我踌躇许久,终究没买。如今那套全集仍立在我书架上,中间空着一格,像是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填补。

女儿青出于蓝。她的房间是个奇妙的博物馆:幼儿园时掉了一颗纽扣的布兔子,初中手工课上歪歪扭扭的陶碗,大学迎新晚会的荧光手环,还有各式各样的票根——电影票、高铁票、景区门票,甚至奶茶店的小票。那些字迹在热敏纸上逐渐淡去,她却固执地认为记忆会永存。

去年女儿出嫁了,她房间里的“藏品”一样也不让动。“那瓶星星是我同桌叠的,”她指着一个玻璃瓶,“她后来出国,再没联系。”又拿起一张皱巴巴的明信片:“这是高三时收到的鼓励。”我们这才明白,那些看似“破烂”的东西,于她都是时光的标本。

三代人常互相打趣。母亲说我藏书如守财奴,我则笑女儿连糖纸都当宝贝,女儿又埋怨外婆的旧家具占了阳台花园的位置。争执间,母亲忽然从五斗橱里摸出一本发黄的相册,里面是我儿时的涂鸦和成绩单。我们三人凑头翻看,笑声便盖过了抱怨。

有时我想,我们收藏的哪里是“破烂”?分明是害怕遗忘的惶恐。母亲的五斗橱装着她的童年,我的旧书藏着我的青春,女儿的票根系着她的欢笑。我们三代人,不过是在用不同的方式,抵抗着时间无情的冲刷。毕竟,没有了这些“破烂”,我们又该去哪里打捞那些沉没的往日呢?

2025-04-22 5 5 嘉兴日报平湖版 content_545625.html 1 3 三代“破烂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