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澄蓉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各式物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物件会“老去”，成为“无用之物”，甚至是“破烂”。时光流逝，它们或许不再具有实用价值，却成了记忆的锚点。

粮票记录着饥馑岁月里的精打细算，纽扣见证着缝缝补补的节俭时光，老手机保存着拇指在键盘上飞舞的青春悸动……而打响“破烂保卫战”则是我们留存人生记忆的倔强。

爸妈住在多层老小区的五楼，这套房子最让他们得意的是购房时赠送的阁楼，而阁楼边缘的位置被划分成了储藏室，虽然空间不规整，却成为了父母藏“破烂”的“最佳区域”。这里堆满了各色物事，大抵都是些陈年旧货，遮布上落满灰尘覆盖。我偶尔打开储物间门，每每看见，便不免皱眉，心想这些破烂留着何用，不如打包丢掉。

然而妈妈却极珍视这些物事。一日，我见她蹲在阁楼角落，小心翼翼地擦拭一只老式铜火锅。那铜锅已经泛起了铜绿，配件有些松动，显然早已不能使用了。妈妈却擦得极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破烂还留着做甚？”我忍不住问道。

妈妈头也不抬，只道：“你懂什么。这是你爸小时候用来的打牙祭的物件，还是你爷爷手里置办的呢。”打开话匣，妈妈开始细数这些老物件：她的陪嫁马桶、我出生时洗澡用的面盆、爸爸参加歌咏比赛得到的奖品热水壶……

我这才明白，原来在这些“破烂”里，藏着他们那一代人的记忆。

其实，我们这代人也有自己的珍藏。抽屉里躺着几部诺基亚手机，键盘上的数字早已磨得模糊；书架上排着CD光盘，封面上的明星还保持着二十年前的造型；衣柜深处还挂着那条破洞牛仔裤，当年穿着它招摇过市，自以为时髦得很；还有一叠手写信札，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但信纸还是折得一丝不苟。每每整理打算要扔掉，我又总是不舍，最终“断舍离”失败，想着：“放着吧，又不占多少地方”。

前些日子，两个儿子翻箱倒柜，翻出这些老物件，想要霍霍，被我看见及时制止，两人还嚷嚷着：“现在谁还写信啊？”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看着自己曾视若珍宝的信件，如今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好玩”的古董，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一代人扔掉的，是另一代人拼命保留的；一代人珍藏的，恰是下一代人急于丢弃的。这些“破烂”如同年轮，默默记载着岁月的痕迹。当我们在嘲笑上一代的守旧时，下一代也正在为我们的怀旧暗自摇头。

再过些年，儿子大约也会有自己的“破烂”罢。到那时，他们或许能懂得，为何我执意要留下那些在他们看来毫无价值的旧物。

这些“破烂”最动人处，正在于它们的“无用”。正因为无用，才更纯粹地成为了记忆的载体。它们不是古董店里待价而沽的收藏品，而是普通人生命长河中的朵朵浪花，平凡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