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则
小时候,北京是一个书中的遥远地方。
第一次读到北京是老舍先生《北平的秋》——那时的北京还是北平——和江南闷热的秋天不同,老舍笔下北平的秋似乎更透着一丝萧瑟而又清爽的气息。多样的果子,繁杂的花朵,出游的人群,这些本在我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物,在文字中却又显得如此的陌生,令我遐想连篇。
年幼的孩童大抵都是这样,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试图从阅读中求索出一个幻想中的世界。因此,那时的我总觉得北平是个遥远的仙境——那里有数不尽的山珍海味,那里有看不穷的大千世界,而且,那里有江南难得一遇的雪。作家笔下方方正正的四合院、荒凉破败的地坛公园,以及曲曲折折的胡同小巷,都是从未到过远方的我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月光。甚至,在同学的玩闹中,我们也常常用一句句“邯郸学步”般的儿化音揶揄对方。
但作家们总是“喜欢说谎”的,他们用精巧的言语勾勒出自己心中美好的画卷,而读者也常常带着早已想好的答案去文中寻找。
当我终于有机会来到北平时,我却发现这里并不是那个梦想中的地方。干燥的天气夹杂着沙尘,斑驳的墙面倚靠着狭窄的街道。这里没有鲜美的小果,有的只是那酸涩、昂贵的普通水果;这里也没有素静、幽美的公园,有的只是人头攒动、举步维艰的景点。我看过故宫,爬过长城,到过天坛,但这些曾经是北平的代名词,如今似乎却只是一个个抽离了内涵的现代符号。
于是,当我真正近距离地观察作品所描绘的世界时,才发现那所谓的美好不过是读者的一厢情愿,作者想传达的也永远不是那份滤镜中的世界。就如“北平”这个名称一样,那时的中国还是一个旧的时代。悲欢也好,兴衰也罢,那些文字中的世界终究是过去。荷塘孤寂的月色已成过往,祥子的人力车也早停在历史的某个角落。作者与读者间似乎总有一层若隐若现的屏障,让那个文字中的世界永远停留在曾经与想象。
但后来,我还是来到了北京求学。虽然这里依旧是熙熙攘攘,依旧不是那个故都的四季,这次,我却隐约从中看到了那个作家笔下的北平。街上的叫卖声、公园里的吆喝声、花下的欢愉声,尽管物与人都不再是当年的北平,但那份烟火气,那份对生活的美好将我再一次代入了老舍等人笔下的世界。或许我们再也看不到一个寂静的地坛,看不到一个烧着煤黑子的冬天,但那份对生命的向往,对情感的思念仍在我们之间代代相传。
其实,连接我们与作者的并不是某个相似的世界,而是亘古以来人类所秉有的热爱与希望。也正是那份共同的情绪,触动我们的灵魂,让我们与不同时空的人物产生共鸣。作家是“虚伪”的,他们从不直白地将那些情感与思想表达出来,而是将其重构到一个个人物中,蕴藏在一篇篇故事里,等待着读者的解构,并把它们拼凑到自己的人生。
所以,或许阅读从来没有什么特定的意义,但它却总能让曾经的管窥蠡测变得更加清晰。我想,当你试图从阅读中获得什么时,大抵就如余华所说的那样,即使“没有人知道文城在哪里”,但“总会有一个地方叫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