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燕

周末，为了迎接心爱的小孙孙回家，一向神通广大的父亲果然又变戏法似的搬出了新鲜玩意儿——那辆“老革命”自行车。这是一辆永久牌的二八大扛自行车，三角形粗大的车架，四方厚实的脚踏板，长方形结实的后座。原本纯黑锃亮的车身已经覆上了一层黏腻暗黄的斑驳锈迹，隐约还能看见底下龙飞凤舞的标志——永久。关于这辆车的记忆要回溯到我很小的时候了。

那时候，父亲在车身横梁上固定一个柳条编制的座椅，小小的我坐在里面，母亲则坐在后座上。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上集镇、去外婆家、走亲戚。路上，父亲总能变戏法似的讲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听得我和母亲“咯咯咯”大笑。稍大一点，父亲就把我的座椅给拆了，我的座位也从横梁转战到了宽大的后座上。夏天的夜晚，调皮的我喜欢和父亲背对背坐着，看着眼前的风景在我眼前一帧一帧地倒退，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却也满足了我幼小心灵标新立异的愿望。晚风轻轻地拂过我的额发，我晃荡着双脚，心里面是满满的自得与满足。

读小学的时候，我最喜欢下雨天了。因为一到下雨天，父亲便会骑着自行车来接我。细密的雨帘中，我一头钻进父亲的雨衣里，密闭狭小的空间里，我的世界只剩下雨衣下小小的一角。随着车轮的滚动，小小的石子路面一寸一寸地移动，雨衣上滴下来的小水滴落在坑坑洼洼的小水塘里，溅起一朵两朵的小水花，雨点打在雨衣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和着一路上“铃铃铃……”的打铃声，像极了一首美妙绝伦的乐曲。也是在那个时候吧，在父亲的鼓励下我开始学习骑自行车。小小的我由于身高不够只能从横梁下的三角架穿过去，踩住了另一边的脚踏板。在晃晃悠悠中，父亲扶着我一圈儿又一圈儿不厌其烦地转着。很快，我就学会了骑自行车。我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像展翅飞翔的小燕子。风在耳边“呼呼”欢啸，父亲的脸上溢满笑容！车轮飞扬中，欢乐的童年时光也欢快地过去了。

父亲的自行车是何时从我的生活里渐渐隐退的，我说不大清楚。只记得读师范时的一天，我正埋头做作业，有同学来叫我：“你爸爸来了。”我跑出去看到门口的父亲正慈爱地朝里头张望着。我迎上他的目光，内心里却不自觉地有了一丝异样。父亲是来给我送棉被的：“天快冷了，学校里的被子薄……”“爸！”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干嘛骑个自行车来呀？”他大概是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悻悻地走了。后来，他再也没有骑车来找过我。也是到很久以后我才恍然想起，从家里到学校往返一趟，父亲要骑整整六个小时的车！

工作的第三年，居无定所的我不顾母亲的反对，一意孤行执意要买下城中一座“老破小”。无助的我跟一向没有家里经济权的父亲打去了电话。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明显地顿了一顿，但很快传来：“我有一点，但不多，你全拿去吧。”约定拿钱的地方是石化的金山卫站，那里离他工作的地方近。是个阴冷刺骨的冬日，昏黄的天空下，我看见父亲远远地骑来，还是那辆自行车。只是车身由于年久日深的磨砺已经布满了斑驳锈迹，很多部件已经损坏严重，骑动的时候发出“咔咔咔”的晃动声，仿佛只要一个趔趄就会散架似的。父亲从衣服里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红色油纸袋塞给我：“给，就那么多了。”末了，又嘀咕一句：“别乱用。”然后转身骑上车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发现父亲的背驼了，身姿不再像从前那么挺拔。在高大的自行车的衬托下显得那么渺小与苍老。那一刻，我内心翻涌奔腾：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样毫无保留地支持我的决定，纵容我的任性。

第二年，我坚持给父亲买了辆电动车，至此他的自行车才彻底“退休”。

“哈哈哈，dada（爷爷），我太喜欢坐你的自行车了！”儿子坐在前面的三角横梁上，一脸的新奇与自豪。“哈哈哈，那dada带你多骑几圈。”“好好好……”听着一老一少欢乐的笑声，我似乎又回到了那段车轮飞扬的美好时光，而自行车似乎也开始了它新一轮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