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雪萱
虽然,时令上的小雪已经过去了。但我对小雪,总时时感怀,尤其在远离故土的时候。
爱端详小雪这两个字,这个名词总让我想起温婉的日本女演员,或是谷崎润一郎笔下的细致文化,如《细雪》里漫天纷飞的樱花、和服袋袖上的虫鸣鸟啭,也是在边廊赏月、写下和歌的心情;分明是冬天的词汇,却轻盈如春,让人舍不得踩下一枚脚印。
此际寒未深,雪未大,阳气上升,不再轻易下雨,所以彩虹先睡下了。
另一方面,万物也预备好过冬,比如蜜蜂抱团取暖,雷鸟会长出丰厚的绒羽抵御寒冬,蜥蜴渐入休眠,而松鼠正把颊囊里的坚果,一颗颗地埋入“粮仓”。据说中年公松鼠藏得多、吃得少,往往会留下不少“遗产”给其他成员,颇有“男人真命苦”的味道;有时它们会直接还诸天地,每次忘了挖出来的种子,都在来年冒出新芽,动植物间相互依存,形成微妙又平衡的关系。
人类也懂得贮物过冬,且别具巧思。清人著作《真州竹枝词引》中记载——
小雪后,人家腌菜,曰“寒菜”……蓄以御冬。
小雪之后,人们开始腌制、风干白菜、萝卜,以延长存放时间。我家世代居住的客家庄上,人人都在腌渍福菜,那种咸香劲儿,揉合着九降风,也揉合着冬阳,对我来说就是“家乡”二字,也就是浓浓的年味。而且,也正是从小雪开始,小镇准备献上“平安戏”(或称“收冬戏”),敬天谢神赐予我们丰收,让每个心愿,都在风里唱着九腔十八调。
不仅冬藏,还要冬酿。老祖宗说小雪时节的水质清澈,可比拟高山雪水,气温也最适宜酿酒,能够完全发酵;于是马祖的女性忙活起来,糯米白、红曲艳都是常民本色,置入桶中,将日子里的琐碎沉淀以后,上为酒液,下为酒糟,层层都分明,不时散发生命的香气,以及时光的万般滋味。
相传李白有句“冬雪一天酿春醉”,冬雪漠漠,却酿出迷醉人的春天。拿酿酒来说,那瓮里都是天时地利与人和,怎能不赛过琼浆玉液?就季节而言,冬日霜雪敛藏,让万物得以养息,才有来年春季的盼头。
此诗出处尚未确定,但我宁可相信是出自诗仙的手笔,他总能看见雪融与花开。
酿与藏,从不为了深埋窖底,而是要人耐心等候,学会聆听自己的声音。当我们舍去喧嚣的欲望和念想,好好欣赏眼前这场雪,也许终能得到一罈人生的佳酿,日日滋养,尾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