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 峰
春风骀荡,又绿江南。酥软的田野,仿佛一本新版的《诗经》,被风儿翻出陌上青鲜好听的乳名,殷勤伸出青嫩多汁的手掌,召唤人们扑向她的怀抱,去尽情品味春时的美妙。
陌上采春鲜,我最难忘的是采薤。当几场春雨悄悄洒落,酡红的日头缓缓爬上村东的那一片坡地,一缕缕乳白的地气开始蒸腾,天地之间弥漫着浮子酒一样的醇香,肥沃的土地呈现出一派“草色远看近却无”的景致,弓下腰睁大眼睛一瞧才发现,原来是青嫩嫩的春薤生长出来了。
不几日工夫,春薤长出一筷子长,坡地仿佛泼绿似的,已是密匝匝一片。黄土地,绿薤叶,碧云天,乳野烟,构成了一轴恬静的画卷。
但很快,这静谧被一群嬉闹的儿童打破。乡下孩童的基因里,承袭了父辈的鉴别能力,仿佛无师自通——薤叶,细窄,中空,如翡;薤茎,纤长,柔嫩,犹簪;薤根,洁白,球状,似玉。有经验的,不须看,仅凭嗅,就一手准。薤的气味,辛甜,微辣,芳醇,很特别。倘若还不行,就尝,像神农尝百草那样,用舌尖品咂一下,就分晓了。
采薤,虽说是采,其实是扯。薤,不像其它野菜,无须挖,走在地里,弓下腰,捋一把茎叶,一扯,连球根带泥一起拔出,装入竹篮码好,又接着扯——眼前的大自然,简直成了菜园。扯薤,最好在雨晴,鹁鸪叫得最殷勤时分。
“鹁鸪、鹁鸪、鹁鸪——”一切都很欢畅。此时节,土地被雨一浸,疏疏松松如同发糕,无须太过于用力,将薤顺势一扯,整株在手,完完整整,齐齐崭崭。有些聪慧的孩子,专爱跟在大人的耕犁后面,待犁浪一过,见显露了一窝球白,上前一把捧取,一抖,泥土簌簌而落,要不了一会儿,竹篮子就满了。
归来,衣衫草色染。将薤洗净,留下球白,其余切成段,在油锅先摊上蛋汁,再倒入一同爆炒,当一盘美食端上桌,伸向它的筷子最频,鲜香嫩滑,黄绿相间,品之回味无穷。袅袅炊烟里,尽是最幸福的味道。乡间巧妇花样百出,除了薤炒鸡蛋,还用它做春卷、春饼、春饺。
然而最妙的,是做藠头。将荷叶坛洗净,沥干,倒入薤白,再覆上冷开水,调入白糖、精盐、白醋、辣子、姜片等作料,渍泡一段时日,启开坛盖,只见一枚枚藠头,晶莹圆润,玲珑如玉。一闻到这香味,肚里的馋虫们准会打架儿。
母亲喜欢做藠头,春日里一做就是好几坛,往往能食到“双抢”时节。当劳累一天归来,就着白银似的月光,饮一碗糯米酒,嚼几枚藠头,那甜,那辣,那酸,直润咽喉,荡气回肠,浑身上下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父亲一旦高兴了,会邀两三好友,“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只谈饮到“人散去,一钩新月天如水”,那情味,足可留忆一生。
春薤,是野菜,亦是草药。长期食薤,可理气,通阳,宽胸,对心血管病者大有裨益。对薤,一代药王孙思邈曾言:“心病宜食之。”乡间劳力长年食用,祛病健体,挑起重担就成了“草上飞”。近日夜读,才知道“薤”就是野蒜,细想这“野蒜”二字,烟火气重,实在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