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 莉

那年冬天，老猫离开了我们，这我至今记得。自然，我也一直相信：动物是有灵性的，尤其动物的泪是重量级的泪！

第一次看到动物的泪，就是我家老猫的泪，那是我记忆深处最沉重的泪，是我终身都不会忘掉的泪！这只猫比我姐姐大一岁。听村里人说猫的寿命只有5年，可我家的猫却活到18岁，我查过资料，资料上说猫一般能活到10岁，可我家里的老猫确确实实活到了18岁。

在那个单调的年代，老猫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那是一只花狸猫，我们都唤它阿咪。阿咪有着漂亮的身姿，黑白相间的花纹，一看就清清爽爽，更绝的是，它的额头却有黄色的三横一竖，这就在两耳之间呈现一个醒目的“王”字。邻居都说我家的猫前世肯定是只老虎。这话我深信不疑。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阿咪就会竖起耳朵，好像是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虽然是只猫，却比看家的狗还要灵敏。如果逮到了老鼠，它还会衔着那些半死不活的老鼠从我们面前走过，就像威风凛凛的老虎咬着战利品回家一样。

我小学念在村小，每天上学要走过后面的小河。每天我背着书包上学，老猫就带领我养的五只小鸭子送我过后面的石板桥。放学路过石板桥时，五只小鸭子立马从小河中爬起来，而它们一路嘎嘎嘎送我回家时，老猫肯定等在家门口。小鸭子看到老猫接驾，又嘎嘎嘎地穿过弄堂，向后面的小河直奔而去，不到天黑不回家。村里的人都笑称我是它们的头，连我家人也搞不懂，我怎么享受了这么高的待遇呢？

可惜好景不长，那个冬天，早上起床时我没看到老猫，后来看到它一动不动地匍匐在鸭窝门口，我感到很纳闷：老猫是不是生病了？只是在我打开鸭窝时才发现：鸭子一动不动地全部倒地而亡，每只鸭子的脖子上都有被动物撕咬过的痕迹，而鸭窝里还有昨晚鸭子生下来的五个鸭蛋。那个早上，我大放悲声，老妈扯我去上学，我都守着鸭窝不肯去，只有老猫呆呆地陪着我。那天我发现，老猫也流泪了，只是母亲不相信，说猫不会有眼泪。等到第二天我双眼红肿上学，同学问我不上学的原因后都笑我，说家畜本就是用来吃的，说我太矫情。为此我郁闷了好久，幸亏每天放学回家时老猫还是在家门口等我。

老猫长寿或许和它偷吃中药有关。有一年冬天，外婆来我们家住了几天，正好生病。后来父亲和母亲陪着外婆去看老中医。回来后，外婆说中药太苦了，放几天再熬吧。结果几天后，母亲发现老猫在啃东西，细细一看竟然是配给外婆的中药，再拖出放中药的箱子一看：外面的纸都被撕扯开来了，一包包的中药只剩下一点点渣了。母亲气极，追着老猫骂了好久，后来再去续药时可惜那位老中医已调到省城了。后来外婆换了个医生看病，再配的中药就被母亲藏得好好的。我偷偷倒出些放在老猫面前，可惜老猫闻了又闻，就是不肯再吃，不知道这中药是不合它的口味还是被母亲骂狠了而不敢吃了。

到我12那年，老猫已经18岁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行动已经变得缓慢。老猫喜欢在柴堆旁晒太阳，一天比一天无精打采。有货郎经过，要收老猫。说年纪大的猫杀了后饭店将猫肉卖得很贵，因为老猫肉很是味美。老猫陪伴了我们十几年，我们家人都不同意把它交出去，货郎游说了好几次，说我们家的人都太傻，反正都要病死了，不如把老猫卖个好价钱。每次货郎一来，我和姐姐都提高了警惕。那段时间，老猫一直在屋檐下或窗沿上静静地卧着，似在睡，又似在等着即将到来的最后日子。而我也时刻留意着老猫的一举一动，还特意给它做了个箱子，里面垫上了棉絮，只要一出太阳就把箱子放在太阳底下。那天，我刚靠近它，就看到老猫的眼角处，凝着一滴泪珠。我连忙拉着母亲过来看，悬在眼角的那滴泪珠在太阳光下闪出点点光斑。看到我拖着母亲过来，老猫从箱子里爬出，一步步向外走去。我不懂，问母亲这是怎么啦？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摸了摸老猫的头，告诉它：“阿咪，留下来吧。”老猫肯定听得懂母亲的话，停下了正在迈动的脚步。我连忙把箱子拿过去，把老猫重新放回去。老猫轻轻地喵了一声，含在眼角的泪终于坠了下来。它伸出爪子留恋地蹭了蹭我的手，头慢慢地倒了下去。

老猫走后，我们把它装在一个木箱子里，埋在家门口的大树旁边。我想，我们每天进出就能看到老猫，而老猫在这里也可以守护着我们！好长一段时间，我总是不能忘记老猫的眼泪。老猫的眼泪，是一种留恋生命又感知大限到来的泪水。它含着一滴泪向我们告别，如果母亲不挽留，它甚至还想把痛苦由自己远远地带走。听说沙漠中的骆驼如找不到绿洲， 在极度疲劳时也不会甩下人类，它只会流泪，没有委屈，没有怨恨，只是一边走一边流泪……这是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泪，超越了一切世俗的情感。我想只要是真诚的泪，那就是生命共同的泪。后来想起，我的童年就应该终结于老猫告别人世的那个日子。老猫的泪，让我告别了以往那些单纯的岁月，让我慢慢走向成熟。只是从那以后，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