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卫卫

七夕节前夕，各大电商平台纷纷开始促销。我给母亲买了尿不湿，给小朋友买了童书。这当然也关乎爱，只是这跟牛郎织女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七夕节可以优惠促销，但爱情终究不能打折甩卖。

中午收听节目，男主播以每分钟大约三百个音节的语速说段子：某男与某女相识5天闪婚。不料新婚之际，女人突然问男人“你叫什么来着”，新娘竟然记不起新郎的大名了。

段子手的语速再快，也赶不上一对新人携手走向婚姻的速度。或许用不了多久，段子手的语速又赶不上这对新人分道扬镳的节奏了。

听着广播，就想起了木心的《从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真是慢哪！

在那个不知道是否月色如水的春天的晚上，那个穿着月白衫子的女孩子，向着不远处站着的住对门的年轻人说了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这7个字，在女孩子终于将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之前，不知道已在她柔情似水的心间起了多久的涟漪。

女孩子在一个个黎明或者黄昏，期待着并想象着一场遇见。或许她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场景都想象过了，或许她将所有可以说的话都拿来说过了，各种的抑扬顿挫都试过了，各样的轻重缓急也都试过了。而最后剩下的，却只有这7个字。女孩子用“哦”开始了破冰之旅，旋即藉着一个逗号将心中的波澜轻轻悄悄地遮掩了，末了女孩子又用一个问号，将无限情思画在了无边夜色里。

这个过程有多漫长，女孩子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有多煎熬，有多欢喜，有多绝望，又有多憧憬，无人知晓。就是那年轻人，也未必知道，因为除了这7个字，女孩子再没有跟他说过别的话。

倒是读者能够明白，因为张爱玲告诉我们，这个“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张爱玲还告诉我们，后来这女孩子老了的时候，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女孩子没能嫁给对门的年轻人，而是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做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这个很多年很多年前穿着月白衫子站在春夜里的曾经的女孩子还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张爱玲以《爱》来命名这个故事，并且在开篇就说明：这是真的。

这当然可以是小说家的笔法。但是我很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的。

从前真是慢哪！张爱玲笔下的那个春天过去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绝大多数的少男少女之间，还是隔着一堵墙。就说男生和女生扳手腕吧，这种角力通常都不在一个量级上，男生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取胜。但是总会有男生涨红了脸才将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手扳倒在桌上。有意思的是，男生脸红的同时还心跳，这脸红心跳并非因为男生力气用尽的缘故。少男少女的心事，即便手心彼此相握，终是隔着千山万水。即便也如张爱玲所写的那样“就这样就完了”，这心事看似付诸流水，终究还是行在了流年里，直至与主人一起葬埋。

多年前我读到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首情诗。当上帝领着夏娃来到亚当跟前时，亚当情不自禁表白道：

这是我骨中的骨

肉中的肉

这诗实在是横空出世。只是很遗憾，从始祖开始，人类的爱情就十分脆弱。夏娃经不住蛇的诱惑，吃了上帝不允许吃的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之后又拿果子让亚当也吃了。面对上帝的询问，亚当毫不犹豫地将责任推给了“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夏娃跟着把责任推给了蛇：“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

大千世界充满了诱惑。

爱情由此充满了天敌，危机四伏。

于是，人类用各种方式来捍卫爱情。

某无名氏在2600年前于征战中留下的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传唱至今，不是没有缘故的。

今日中式婚礼上新郎新娘也会彼此宣誓：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都彼此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只是今日，永远有多远呢？

也是中午，男主播说完段子，女主播接着介绍与七夕节相关的一本书。该书传授如何让你爱的人爱上你的秘诀，例如怎样建立惊艳的第一印象，怎样在行动上打扮妥当随时等候爱情，怎样在心理上保持“时刻准备爱”的状态，怎样让猎物难逃你的情网，怎样在初遇时就让对方一见倾心，怎样寻找对方的视神经进行“悠长的凝视”，怎样将瞳孔放大、将眼睛变成“电眼”，怎样使用“眷恋的眼神”，怎样让视线来一场旅行，怎样成功发起第一步进攻……

天哪，我几乎要晕了！

什么时候爱情长成这副模样了？

什么时候爱情需要宝典指导了？

什么时候爱情可以批量生产了？

什么时候爱情可以用来换钱了？

……

不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还是再去读一读那个句子吧。

那个句子很短。

那个句子只有7个字。

那个句子却是爱意无限——

哦，你也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