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孝中

《红楼梦》作为一部具有世界影响力且百科全书式的文学巨著，不仅在情节设计、人物刻画上炉火纯青，还细致入微地展现了清代贵族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对古玩的描写尤为引人注目。这些古玩不仅是物质文化的载体，也是人物性格、身份地位以及其文化修养的象征，其中蕴含着家族的兴衰变化。

《红楼梦》中贾府的富贵，不是普通人家可比的，固然家里的陈设也不是一般货色。关于古玩的描写在《红楼梦》中品类之繁多，可谓琳琅满目，涵盖了瓷器、书画、玉器、青铜器、古籍等诸多类别。其中最吸引我的要属瓷器这一类了，十余年里我也陆续收藏了一些普通的明清杯碟，参观过大大小小的各类博物馆，在这些精美的瓷器面前，时常走不动路，得细品一番。久而久之，也算对这些杯碗瓶碟从兴趣到了些许了解。但是对于书中，妙玉的这个成化五彩小盖盅只能说是未曾见识，心向往之。

瓷器在书中曾多次出现，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妙玉单独给贾母捧送的茶具，“成窑五彩小盖盅”那可是个稀世珍品。而其他人都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妙玉是信佛之人，本是富贵官宦人家的女儿，她用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她曾说过宝玉“只怕你家里未必能找得出这么一个俗器来”。贾府用的就已经很珍贵了，很多是比皇上用的还好。而妙玉这个瓷器可以说比贾府的还珍贵。

在明代成化年间，皇家御窑所生产的瓷器，其中以小件和五彩最为名贵，采用了斗彩工艺，是一种结合了釉下彩和釉上彩的装饰技法，它首先在白瓷上用青花勾勒出图案的轮廓，然后施上一层透明釉，经过1300℃左右高温烧制后，再在图案的不同部位填入多种彩色，如红、黄、绿、紫等，通常三至五种，最后入彩炉低温烧就。明代沈德福《敝帚轩剩语·瓷器》中记载：本朝窑瓷器，用白地青花，简装五色，为今古之冠，如宣窑品最贵。近日又重成窑，出宣窑之上。成化帝在制作这些瓷器的时候可以说不计成本，他之所以这么不计成本地去烧制这种瓷器，就是因为这种瓷器是送给自己心爱之人万贵妃的。万贵妃文化程度并不高，但是她喜欢一些精美的器具，喜欢灿烂、活泼、灵动的美。这个特点，在成窑杯上可以说展现得尤为明显。它的色彩艳丽且丰富，而且烧制难度极高，而复杂的烧制工艺又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成窑杯的成品率极其低。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现在博物馆里见到的每一个成窑件，都是当年千挑万选出来的。这么高的艺术成就，加上这么高的烧制难度，成窑杯可以说就是一件奢侈品。常人想要一件都是非常困难的，在明清两朝，成窑瓷都是达官显贵们的高级珍藏品，它以胎质细腻、釉色柔和、绘画精美著称。直至今日，依旧是收藏者们遥不可及的梦想。

妙玉用这件成窑五彩小盖盅沏茶，显然是专门奉承贾母的，而杯中所泡“老君眉”又与贾母“老太君的身份符合，妙玉对待贾府权力核心可谓煞费苦心。贾母喝了半盏后，将杯子递给刘姥姥，刘姥姥便一饮而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正因为刘姥姥用了这个杯子，妙玉是绝不肯再用这个杯子了，扬言要摔碎才作罢。与其说妙玉嫌弃这小盖盅，还不如说就是嫌弃乡下人刘姥姥，表面是洁癖作怪，实则反应其内心对“世俗”的排斥与孤傲。作为出家人，妙玉的心境也并未做到真正的是法诸相、众生平等，浑身上下长满了浓烈的分别心，这种修佛而不修心，甚至让她宁愿摔掉昂贵的奢侈品，也不能容忍自己所谓的“高洁”被乡下来的刘姥姥“玷污”。

小说通过这样一个小盖盅，让读者看出世道人心。妙玉的爱富嫌贫，印证了作者对她的态度“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面对妙玉捧来的茶，贾母的一句“我不喝六安茶”，我们是否从中感受到了贾母对妙玉的态度？而刘姥姥对妙玉之茶的感受则是“好是好，就是淡些”，也是话里有话，何尝不是对妙玉的一种点化。宝玉建议将这个小盖盅送给刘姥姥，则体现了宝玉的另一种“爱物”观，与前面支持晴雯撕扇形成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