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国华
来福嫂去刘寡妇店里买盐,见刘寡妇正拨弄着算盘记账。刘寡妇告诉她,那是这些年来顾客的赊账。刘寡妇说,这些欠款,有的已经有十来年了,可气的是有的人一欠下,就再也不来买东西了,害得她要不到钱不说,还少了些生意。来福嫂跟着叹气:“唉,做生意难呐。”
刘寡妇摘下老花镜,瞅着来福嫂说:“对了,妹子,你还有包奶粉钱没付呢,我刚看见。”两人平日里开惯了玩笑,来福嫂也不在意,说:“我的阿姐呀,可能吗?”谁知,刘寡妇指着账本说:“这不是吗?一年多前赊的。”来福嫂不识字,同村的牛根刚好过来,看了看说:“是,本子上写着呢。”来福嫂懵了:“哪有的事,我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欠过别人啥。”
来福嫂扳起手指讲开来。外孙女吃的是进口奶粉,从不买小店的货;自家的猪圈里,早就不养母猪了,自己也是节俭惯了,从不买奶粉吃。刘寡妇说:“算了算了,都别想了,就算是我搞错了好了。”
回家的路上,来福嫂感觉胸口发闷。啥时候赊过账呢?活了大半世,她从不向开店的赊钱,在她看来,开小店也好,卖饲料也罢,都是等现钱进货的,钱一拖,生意还怎么做?对了,一定是刘寡妇想糊弄自己。来福嫂咬咬牙,幸亏自己脑子还算清,要不然,就被她骗过去了。她说算了,可这能就这么算了吗?
来福嫂越想越来气,最要好的老姐妹这么来欺她,算啥意思?不行,得说说清楚去,不然的话,不晓得的人还真以为是自己赖账呢。
来福嫂回到刘寡妇店里,非要她讲明白。刘寡妇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哪记得住?反正就是几块钱的事,记牢它做啥。”来福嫂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一直把你当成阿姐,可你连我也要讹,我真是命苦啊。”刘寡妇一听也哭了:“妹子,我们处了几十年了,我是这样的人吗?你想想,要是都平白无故写个字就能讹人钱,我这店能开下去吗?”
自那以后,来福嫂再不去刘寡妇店里买东西了。越角镇上又开了好几家店,但就数刘寡妇那里价格最便宜。来福嫂不稀罕,也不从她家店门口过,不见她,心不堵。
三年后的一天,隔壁土根嫂家的老母猪下不了猪崽了,留着吧,占窝;饿死吧,又硬不起心肠来。来福嫂知道情况后,就劝土根嫂重新去买头母猪,还主动腾让出自家空关的猪圈,将老母猪养段时间再等人收走。
傍晚,来福嫂搬开猪栏外的柴草,有包亮晶晶的东西露了出来。来福嫂捡起一看,失声惊呼,奶粉!这包奶粉放在地上,显然是因为时间长了,奶粉已经受潮,硬成石片状了。
来福嫂终于想起来了。四年前,老母猪刚下一窝小猪就得了病,她急着去找兽医。兽医正忙,说小猪不能吃母猪的奶,叫她先回家,买包奶粉喂小猪。来福嫂到刘寡妇店里,发现钱包忘带了,于是急匆匆赊了包奶粉回家。等回家一看,来福嫂心痛得要命,老母猪和一窝小猪都死了!兽医赶来后说是母猪得了猪瘟病。来福嫂大病一场,好几天都出不了门。自那以后,来福嫂没再养猪,也从未进过猪棚。来福嫂记得,那天见那些猪躺着不动,自己慌忙把奶粉丢在地上,进猪圈将压在小猪身上的柴草搬出,那包奶粉……
“唉,作孽啊!”吃完晚饭,来福嫂就忙着裹起粽子来。刘寡妇最爱吃她裹的粽子。灶火蹿起,来福嫂目光有点呆滞。刘寡妇人缘好,七里八乡的乡亲有好吃的,都会带给她点,来福嫂也没少跟着沾了些光。她们都很早就没了男人,特别能说到一块儿去。刘寡妇说过,怕随个男人亏了孩子。她也是。
第二天一大早,来福嫂拎着篮子去刘寡妇店里。来到店前,来福嫂呆住了,竹篮“啪”地掉在地上。刘寡妇的小店已经成了平地!来福嫂向附近店家一打听才知道,由于公路拓宽,这里三天前被拆了,刘寡妇也去了在杭州工作的儿子家。
来福嫂回到那块空地,木桩般挺在那里,嘴里不停念叨:“阿姐,你走了,这笔欠账,叫妹子啥时候才能还得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