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云璐
小时候,我常在厨房看母亲忙碌。厨房不大,却收拾得极干净。灶台上的搪瓷缸排成一列,每个缸里都装着不同的调料。母亲不用量勺,全凭手感。她抓一把盐,在空中抖三下,盐粒便均匀地撒在锅里。这手艺我是学不来的,每次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母亲却说:“做饭要用心,盐也知道疼人。”
她最拿手的是红烧肉。选五花三层的好肉,先焯水,再小火慢炖。炖肉的当儿,母亲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灶前,手里剥着蒜。蒜皮在她指间翻飞,像一群受惊的白蝴蝶。我蹲在旁边,看她把蒜瓣一个个排进碗里,圆润饱满,像一排小月亮。
“火候到了。”母亲忽然说。她掀开锅盖,一团白汽腾起来,模糊了她的脸。肉香却钻出来,先是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顺着门缝溜进堂屋。母亲把肉盛在碗里,肥肉晶莹剔透,瘦肉纹理分明。她总要挑一块最瘦的夹给我:“读书费脑子,多吃点。”她自己却专拣肥的吃,说肥的香。我知道她是舍不得。
我离家上学那天,母亲天没亮就起来了。我听见厨房里传来轻轻的响动,知道她在给我做路上吃的饼。那饼烙得金黄,一层层的,里面夹着葱花和芝麻。我坐在火车上吃饼,忽然尝到一滴咸味,才发现自己哭了。
后来我在城里安了家,接母亲来住。她在我家的厨房里手足无措,说煤气灶没有柴火灶好控制。她总嫌我买的菜太贵,说乡下这时候该有什么野菜。住了不到一个月,就执意要回去。
每次回家,远远看见屋顶的炊烟,就知道母亲在做饭。那炊烟袅袅上升,在黄昏的天空中写出一个个模糊的字,像是母亲想说又没说的话。我加快脚步,闻着饭菜香,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母亲节那天,我给母亲买了束康乃馨。她嗔怪道:“花这个钱干什么。”却找了个最漂亮的花瓶插起来,放在堂屋的桌上。吃饭时,她的目光不时瞟向那束花,眼里有掩不住的笑意。
下午,我陪母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忽然说:“我给你做件衬衫吧,现在眼睛还行。”我点点头,心里知道,这件衬衫一定会很合身,因为母亲早就把我的尺寸记在了心里。
傍晚时分,厨房又飘出熟悉的香味。我走进去,看见母亲佝偻着背在炒菜。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把她的白发染成了金色。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母亲的爱——它藏在每一粒盐里,每一滴油里,藏在日复一日的烟火气中。
这个母亲节,我没有说太多感谢的话。只是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厨房的门框上,看母亲忙碌的背影。蒸汽升腾间,那背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我知道,它永远在那里,永远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