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02版:东湖·人文

闲话旧埭年字圩89号陆氏老宅

■ 邓中肯

现新埭镇旧埭村的“年字圩89号陆宅”传统民居,最初是在2008年平湖市进行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发现的。市博物馆认为,“年字圩89号陆宅”至今已至少有百余年的历史,对研究平湖地区民居建筑的发展,提供了一处实物资料,同时也是记录日军侵略中国、犯下滔天暴行的又一个实物证据。

平湖市文广新局(现平湖市文旅体局)于2014年12月15日颁发文件,将“年字圩89号陆宅”列为平湖市第三批文物保护点。我们平湖境内的六戗屋曾经随处可见,以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在江南独树一帜,代表着吴根越角之地传统民居的文化符号。但时至今日,已不多见,大量的五路头、七路头或九路头的六戗屋已经消逝;屋龄超过一百年的更是凤毛麟角,因而弥足珍贵。而作为典型六戗屋结构的“年字圩89号陆宅”,饱经风霜,历经磨难,记录了诸多辛酸,见证了百年沧桑,更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旧埭陆氏历经明清两代,其门第大有名堂。

旧埭,原名“旧带”“陆家带”。据考证,旧埭形成较早,约在13世纪后半叶,所谓“陆淞入居”(1483年),逐渐成市,之后,旧埭成为陆氏的聚居之地,子孙繁衍,兴旺腾达。据《平湖县志》记载,旧埭“三宅屋宇数千间”,其中还有“宝纶堂”“天心书院”“来鹤楼”等。这么大规模的房屋和书院,反映了当时旧埭的繁华和陆氏家族的兴旺,而耕读传家,诗书礼乐,更能体现陆氏家族对当地社会的影响和贡献。旧埭的集市就在陆氏的聚居地逐渐形成,也是当时平湖境内较大的集市之一。

其时旧埭陆氏可谓盛矣!旧埭陆淞一门在明清曾有过辉煌的时期,出现了九位进士,其中四位为尚书,人称“一门三代四尚书”,在江南一带名震一时。陆淞(1466—1524),字文东,号东滨,弘治己酉年(1489)解元,庚戌三年(1490)进士,官礼部主事、郎中,光禄寺正卿,赠都察院副都御史,加赠刑部尚书,著有《东滨逸稿》《东滨集》。陆杰(1488—1554),字元望,号石泾,陆淞长子,明正德八年(1513)举人,翌年进士,官兵部主事、员外郎中、湖广参议、陕西副使、工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赠工部尚书,著有《石泾集》。陆杲(1506—1578),字元晋,号胥峰,陆淞四子,嘉靖十七年(1538)经魁,嘉靖二十年(1541)进士,历任刑部云南司主事、礼部祠祭司郎中,赠刑部尚书,倡建平湖报本塔及新埭蕴真塔,为陆氏后裔撰《陆氏家训》。陆杲长子陆光祖(1521—1597),字与绳,号五台,别号小峰,嘉靖十七年(1538)举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官北直浚县知县、礼部主事、工部右侍郎、吏部尚书,赠太子太保,谥庄简,《明史》有传,著有《庄简文集》。陆杲次子陆光裕(字与容,号剑石)、三子陆光祚(字与培,号湛庵)、四子陆光宅(字与中,号云台),先后一一中举。父子五人全都是举人、三人为进士,都有建树。一门中“光”字辈的堂兄弟陆光弼、陆光畿、陆光宇、陆光宙、陆光岳等,个个都有名望。

明代嘉靖年间,倭寇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些大户人家及其建筑也纷纷被毁坏。旧埭在遭受多次洗掠后,于嘉靖三十二年(1553)被倭寇彻底烧毁,之后便成为一片废墟。清里人陆增在《鹦鹉湖棹歌》中有诗云:“尚书旧第宝纶堂,家塾天心三宅旁。广厦惜遭兵燹后,颓垣蔓草顾荒凉。”

旧埭被烧毁后,陆氏东移约一公里重建陆家埭,逐渐形成现在的新埭。《嘉兴城镇》志载:“新埭原称旧埭(旧带),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为倭寇焚毁,后东移一公里重建市镇,遂称新埭(新带)。”故民间就有“先有旧埭,后有新埭”之说。

自陆淞始居旧埭后至清代中叶,陆氏在此建有数千间房屋,有私塾、书房及大量住宅。而历经兵燹之后,至清嘉、道年间仍有“天心书院”及北墙门、南墙门、东墙门等三宅。至民国年间,北墙门所剩房屋仍较多,经济实力也最雄,田产达四千余亩,有“平湖出北门第一家”之称。南墙门则衰落较早,已有日不揭锅之虞。东墙门也已所剩田产无几。

这所老宅历经风风雨雨,其历史已有些年头。

旧埭民居在明代嘉靖年间遭兵燹烧毁后,又逐渐兴建,包括部分陆氏家族,至清末已经形成多姓择地而居的局面。

旧埭年字圩89号陆宅,大约建于清代末年、民国之前,具体的建造年份已无从考证,但根据推算应该有一百余年的历史了。据陆氏后裔陆智毅介绍,其父亲陆金付1922年出生,2008年过世,一生都在这所老宅里度过;祖父陆昌明一生手里未建造过房子,此老宅是曾祖父陆和尚为其儿子娶亲前所建。从曾祖父陆和尚算起,老宅里至少有五代人生活过,如今第六代儿孙也已是少年初长成。陆智毅本人也出生在这所六戗屋里,度过了少儿时代,直至80年代考上大学后参加工作;他的兄弟姐妹也都在这里长大。陆智毅父亲兄妹五人(三姐一妹),其中“大嬷嬷”(姑妈)年长其父11岁,于1911年所生。如此算来,这所老宅至今已经超过一百年了。

这所老宅呈砖木构建,其结构很有特色。

年字圩89号陆宅,坐北朝南,为六戗屋结构,平面近“凹”字形;面阔四间,通面宽17.5米;进深两间,通进深8.65米;庑殿顶,正脊两端上翘;小瓦屋顶,瓦当上有“喜鹊蝙蝠纹”等吉祥图案。

六戗屋,又称落戗屋,是过去平湖农村最常见的民居样式。“平湖民居落戗屋建筑,有五大特点:整体和谐、结构科学、用材节约、宜于人居、文化深厚。它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是传统建筑文化精品,也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平湖落戗屋一般进深为五路头、七路头、九路头,也有叫前七后九的。所谓“路”是以柱梁为计的。后拖的厨房都为五路头。”(摘自潘法官《平湖落戗屋——传统建筑文化的地域特色精品》)所谓“戗”,即“支撑,支持”的意思,用梁柱与横梁形成戗脊。“戗脊”就是在有不同方向的承梁板的屋顶中其两个斜屋面交接处所形成的外角,因有六个戗脊外角,故称“六戗屋”。

现存的陆氏老宅为七庐头六戗屋,外形为“长落戗”(即从正柱正梁顶端朝四角扎戗),砖木一层,建筑面积达160平方米左右,面阔四间(即四开间,六戗屋一般是三开间或五开间,四开间比较少见)。东南间是正卧,后拖一间厢房。中间为堂屋(俗称“前头屋”),中间开两扇大门,两侧有两扇侧门;后墙按了两扇木格开关窗,并与后天井相连。西南间为侧卧,后拖一厢房,因前有长廊,故南北进深比正卧小。在侧卧西侧南面有一方小天井,后也拖一厢房。堂屋、侧卧、南天井前为长廊,平时常放置柴草,冬季则可晒太阳取暖,是妇女做针线活的好场所。正屋东侧有一竖头小屋,是豢养家畜的房舍。屋前种有榉树(至今仍有一棵枝叶茂盛),屋后有朴树、槐树与竹园,“榉”谐音“举”,意为后代可出举人。如此植树格局,符合本地民居“前榉后朴,代代享福”的信仰习惯。

在此老宅西侧原还有与它一模一样的一幢房子,是曾祖为其次子而建,后因叔祖子嗣翻建房子而拆除。两兄弟房子原有长廊相连,以南天井和厢房分割,东西两侧的厢房后面还各拖了一间厨灶间。因此,总面积应不会少于400平方米。

陆氏老宅建筑设计,看似简单,实际上结构设计相当科学。它没有承重墙、承重柱(全钳空的连廊除外),而把整个屋顶负荷合理分解到各构造柱、壁、廊上。屋面瓦片铺在瓦板(薄形砖)上,瓦板铺在椽子上,椽子钉在木梁上,木梁架在柱子上,柱子之间用木川串联,廊柱支撑边梁,填砌单砖墙,靠柱边砖斩切“咬口”,使柱砖混为一体。这样,整个负荷由所有材料支撑,其坚固度可想而知。这样的建筑式样不但坚固,而且容易维修,屋面扫漏,换椽子、调瓦片都很方便。即使房屋年久倾斜,只要拆壁将柱子牮正,重新砌上,就可纠偏。所以这所上百年的房子,现在除了西侧天井外墙略有破损外,其余基本完整,至今屹立不倒,真正做到了“百年大计,牢固为本”。

不仅如此,而且整个建筑物的每个细节都被考虑到,每个空间的利用达到了多功能化。檐口不是很高,这是由本地多雨水、刮台风的地理环境所决定的。由于本地煤炭能源缺乏,冬季的取暖设备也只是利用砻糠抄脚炉或手炉,房子低,利于抗寒保温。屋顶四面都是斜面屋,一则利于雨水快速排泄,二则强台风或大西北风刮来时,能缓冲、减少冲击力,避免房屋受损。它的门窗都是木制的,门为木板门,房门在190×85公分,考虑家具或大件物品搬运,门可脱卸。采光、通风条件好,每间房间和厨房的两侧都装有木格开关窗,开关窗可脱卸。此外,采用装天窗的办法来解决室内光线不足,在厨房土灶外侧与四开间建筑的正中房后步梁下装玻璃天窗。在设计上还充分考虑了给排水设施,在天井的屋檐口装了落水檐沟,用毛竹制作。在天井檐沟落水处安有一只大水缸,用来接天落水,在没有污染的年代,食用天落水既干净,又节省了去河边提水或挑水的时间和精力。

这所老宅见证百年沧桑,其背后很有故事。

如今老宅外墙略有破损、屋脊稍有坍缺、瓦板少许掉落、老椅多数瘸腿……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无情岁月的沧桑。

陆氏后裔虽贫富不均,但仍遵循着祖训的遗示:“居田里者,畏法度,谨赋役,勤学好问,修己乐群,孝养父母,勤俭守分……”故而几百年间,陆氏后裔均以耕读传家为乐。

陆智毅曾祖父陆和尚一生勤劳节俭。他起早摸黑,克勤克俭,从无到有,慢慢积累资产,朝着要在自己手里营造起两幢这样考究坚固的砖木六戗屋这一目标而奋斗不息。

陆和尚大约生活在清咸丰年间至民国时期,除了耕种自家的几亩薄田外,还租种着地主家的不少田地。陆智毅家里至今还保存着祖上代代留传下来的一些票据,其中有四张租田“执业印单”,表明陆和尚在光绪元年(1875)十二月从地主俞耕馀手里一次性租用了位于市一圩93号、94号、100号和101号四块大小不一的耕田,共计10.306亩,成为一个须日日辛勤劳作、收后缴纳租米、其余自给自足的佃户。如此几十年如一日不辞劳苦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于积聚起了一定的资产。这座百年老屋估计就在光绪末年、最迟是宣统初年建造起来的。陆和尚还用余钱购置了少量田地。现有两张立据表明,陆和尚于宣统三年(1911)六月从潘金海手里购买了耽字圩童坟浜口一块五亩的滩地。除此之外,有三张民国二十一年(1932)平湖县农民银行的“带征股本收据”证明他还参股赚息,足见其精打细算。

勤俭持家的陆和尚,不仅勤谨,而且安分守法。陆家现存的票据中,有两张民国十七年(1928)的税收单,表明该年陆家分别缴纳了2.466元和4.764元的税收;有两张“平湖县征收田赋执照”,表明陆家缴纳了民国二十一年(1932)上、下两期分别为7.092元和6.236元的田赋税;有两张“平湖县保卫团经费收据”,表明陆家分别缴纳了民国二十年(1931)、二十一年(1932)两年的保安费……

1942年农历正月初五,驻扎在枫泾的日本侵略军沿途烧杀抢劫,下午来到新埭镇,宪兵队头目奥川、白石和汪伪军赵忠贤部串通一气,向旧埭年字圩、墙门浜一带进发,围捕“支那兵”。

丧心病狂的日寇见人就杀。当地一些居民慌忙躲进小茶馆,但被日寇用机关枪一阵乱扫。在墙门浜,22岁的金银根、金阿二、24岁的金孟中、38岁的陆则成、22岁的朱阿福、曹友年、张宝山、年轻妇女汤玉清等十几人先后被日兵枪杀或刺死,史称“墙门浜血案”。

十恶不赦的日寇见房就烧。在墙门浜开火枪到处烧屋,金东和、金四金、金阿妹、金阿大、杭进余、杭进才、杭祥生、杭文庆、杭阿川、杭天生、杭二毛、朱文弟、朱昌生等15家房屋计46间被烧了三天三夜,成为焦土瓦砾,百姓家的家什、衣被、家畜、耕牛、粮食等,统统被烧成灰烬。

在墙门浜西侧陆和尚这所房屋边,28岁的姚阿照和30岁的曹阿补正好走过,日寇就把他俩当作“支那兵”当场刺死。26岁的农民张阿六一看不好,慌忙逃避,躲进陆家廊下的柴堆里,日兵就用刺刀朝柴里猛刺,又怕他没有死去,就放火焚烧这座房屋。张阿六趁着浓烟逃离,才幸免一死。

再说陆和尚的次子听得“东洋人来了”就一家及时出逃,而长子陆昌明一家还来不及逃走,女眷们都被关进了东南房,陆昌明的肚子上被日军刺了一刀(后来虽四处就医,但不到半年,陆昌明便去世了)。陆昌明的儿子陆金付被日军抓住,在日军正要对其开枪时,由于日军翻译官的通融而免于一死。房子起火后,经邻居相帮解救,一家人都安全逃了出来。

所幸这座老宅及时得到扑救,没有被烧毁,所以该屋屋檐下至今仍有多处“火烧”的痕迹。因此,村民俗称该房屋为“火烧房子”,成为日军侵略中国的又一个罪证。

抗战胜利后,陆家人已无财力修建房屋,就只好用毛竹衬补被烧成炭化了的椽子,一直撑到现在。

(本文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

整修前的年字圩89号陆宅

四、陆宅里鲜为人知的故事

修复的陆稼书祠堂

一、旧埭,陆氏聚居宝地

二、陆宅已逾百年历史

三、陆宅独特的六戗屋结构

2024-06-17 ■ 邓中肯 5 5 嘉兴日报平湖版 content_463620.html 1 3 闲话旧埭年字圩89号陆氏老宅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