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金
江南入了十二月,钻进胸腔的空气终于也让人觉得清爽中带了冷冽,小儿可不畏惧这冷,吵着要出门看冬。于是驱车,途见一湾清浅的水,小子眼里噼里啪啦的火花和我眼底影影绰绰的欣喜在后视镜里交汇。
水底不甚干净,有泥土、青苔,还有不知名的物质盘踞,可是池水清透,伴着不远处入水口的哗哗声,池中还有粼粼波光闪动。几尾小鱼在清透里轻盈地转身、转身再转身,仿佛知道这样的身姿能激起小子的兴趣。果不其然,我那好奇的小儿追着水中的小精灵,围着不大的池塘左三圈,右三圈……
几步远有勤劳的阿婆在田间侍弄,那是一片长势喜人的萝卜地。见我们母子俩张望,阿婆抓了尚有水珠滚动的萝卜就热情招呼:“拿两个去,给小阿弟吃啊!”小阿弟来了兴趣,阿婆乐呵呵地看着他玩闹——嘴里嚷着要拔萝卜,可上手只拎掉几片“皮毛”。我的小子上蹿下跳,半隐着身子在泥土里的“白胖小子”却酣睡好觉。
池塘边的几棵银杏树不曲不摇,站在那里就好像定下了一方的气息。尽管深深浅浅的黄叶铺了满地,在初冬的凉风里也时而落下又飘起,可是安定的气氛荡开去、再荡开去……我翻翻弄弄,准备找几片最心仪的扇形叶儿拾起,一转身看见背后的小跟屁虫也挑选正仔细——只是不知道“刚出厂配置”的小脑袋瓜里藏着的选拔标准,是不是和我的相似。我举着结构完整的银杏叶跟他说,我买了新书,这是我的新书签。他举着参差不齐的叶子跟我说,我爸爸也给我买了新书,这是我的新书签。
于是我们便相约去驿站取书,取了书又折回这湾初冬的清浅。在满地的金黄里,我俩拆开一本本新书。不为读内容,只比对着每一本书的插图,就地取材为它适配一枚契合的书签。即将到来的寒冬里蜗居读书的人,值得与一份来自初冬的浪漫邂逅。小儿挑得仔细,我挑得用心,虽然没有言语的沟通,但期间或询问的一个眼神、随意的一次点头或者摇头,让此刻仿佛不再是母子相处,我们可以仅仅作为彼此的书友。
我的新书里有一册梁实秋先生的《雅舍谈吃》,为它匹配落叶时翻到一段文字写冬日的吃食,我觉得温暖就读出声:揭开瓦钵盖,热气冒三尺。每人舀了一小碗。喔!真好吃。排骨酥烂而未成渣,萝卜煮透而未变泥,汤呢?热、浓、香、稠……话音未落,就见小阿弟抬头,眼底的激动逐渐澎湃汹涌,满腔的馋意叫嚣得震耳欲聋,仿佛一滴热汗融进细沙,嘶——起一声,在周遭的落叶和清冷里升腾出一缕炊烟,细细闻来,那是萝卜的清甜……
他一把抱起阿婆送的萝卜大喊,妈妈,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家吧,带着收获,带着期许,带着收藏进梦里的这湾清浅。
诗意和生活会在酷暑里粘滞,却在初冬的冷冽里清醒、清透、清远。母子之情,也是如此。如果说母子一场就是年复一年的四季轮转,那我许愿,愿历经生活的一地鸡毛后,你和我仍可以常约在这样一湾初冬的清浅——我最亲爱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