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03版:东湖语丝

雪天煮荸荠

晚来将欲雪,透过无边的寒夜,我仿佛又看见旧年的那一间木屋。红泥小火炉边,母亲正煮着荸荠,香暖的空气里,弥漫着爱的味道。

荸荠,是江南水乡一大特产。故乡是湖乡,所产此物,又大又甜,十分好看。一代文学大师汪曾祺在他的最出名的小说《受戒》里,写到“崴荸荠”:“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光看,就甜润到了心田。

在乡间,荸荠随吃随挖。遇天寒,母亲会带我来到自家田里,“唰”地薅去一丛枯黄的荸荠叶子,一锹下去,翻至一边,我兴奋地拎起来,一抖,泥土簌簌而落,——嘿,一串荸荠就到手了。这东西,像马蹄,似珠玉,捏在手心,沉甸甸,圆润润,丰收的喜悦霎时跃上心头。

经不住诱惑,拈一个最大的,掐掉“小尖辫”,用袖子蹭蹭,“咔嚓——”脆脆地咬下去,同时将另一半塞入母亲嘴里。只感觉一缕甜汁,混合着田野的清香,渗在舌尖,顺喉而下,那一种冰爽的美妙滋味,让我与母亲开心不已。

荸荠除了生吃,还可煮食、腌渍、热炒、油炸、做羹。然而,令我至今最念念不忘的,是水煮荸荠!

尤其是大雪之夜。落雪村庄静,万籁无声,人们早早睡了。没有了夜行人,狗也不吠了。那种静,静在咫尺,静在无边。我美滋滋而读,母亲陪在一旁做针线活,恍惚之中,感觉整个村庄乃至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俩。

为了驱走寂寞、营造暖意,母亲会提前生好小火炉,将水灵灵的荸荠洗净,削皮,装入陶罐,顺手丢入几小截甘蔗或几块梨肉,添上清水,坐上火炉,改为小火慢慢煮。当时间一长,阒寂里,传来了“咕嘟咕嘟”的声音,袅袅水烟里,弥漫着水煮荸荠特有的甜香。

此刻,炉火如霞,照小屋几尺见方,热量沁入人的毛孔,渗入人的骨髓,让人不觉微微出汗,若微醺之状。

知子莫如母。见我口干舌燥,母亲不动声色地舀起一碗,待稍凉后,端至我面前。在她怜爱的目视下,我轻轻拿起汤匙,捞起一粒白糯糯的荸荠,宛如拾起了一块泛着蜜黄色泽的洁白的小月亮,置于齿间,轻轻一咬,绵里带糯,甜里含香,味比秋梨,简直好吃得不得了,食之难忘。

更叫绝的,所煮汁水,汤汁透亮,香甜清爽,可充茶饮。啜上一口,颊齿留香,愈品愈甜,愈品越香,令人欲罢不能。唐代诗人卢仝在《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写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虽然,对于此汤,我没有像古人那样牛饮,但仍是一碗下来,又接一碗。越饮,心里越通透,越爽快。

荸荠,其实还是一味中药,《食疗本草》云:“荸荠,下丹石,消风毒,除胸中实热气。可作粉食。明耳目,止渴,消疸黄。”可谓药食同源,自古以来就深受人们的喜爱。

明代文学大师归有光在《寒花葬志》中写道:“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余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寥寥几笔,将一位美少女煮荸荠的调皮形象,跃然纸上,让人心生美好。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眼下,天将飘雪,与古人不同的是,我期待回到故乡时,能与母亲再煮一罐荸荠,美美品个够,共享香暖时光!

□ 刘 峰

2022-12-28 5 5 嘉兴日报平湖版 content_302545.html 1 3 雪天煮荸荠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