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03版:东湖人文

1937年,劫后平湖概述

85年前的7月7日,日本侵略者为达到以武力吞并全中国的罪恶野心,悍然炮轰宛平城,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中国军民奋起抵抗,全民族抗战爆发。

“七七事变”的最初,从表面看起来似乎只是日军在华北所制造的一次不大不小的军事摩擦。也因而,当时很多人并不认为日军此举旨在对华全面开战,所以也没有做好与日本全面开战的准备。但日军稍后的一系列惨绝人寰的侵略行径,让全面的武装抵抗成为了中国人民的唯一的选择。

血腥的浩劫拉开了序幕,平湖自然也是难逃此劫。

笔者综合相关记载,大致描述当时情形。1937年11月5日一大早,晨光熹微,平湖城内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汽笛,接着就是远处沉闷的隆隆炮声。民众惶恐不安又不知所措。午后,有人从新仓方向逃奔进入城内,城内的人才知道日军登陆,金山嘴已经沦陷了。平湖城内顿时弥漫起恐慌的气息,有条件的家庭都行动起来,打算出城投亲靠友。

第二天,天色将明时分,空中突然有敌机袭来,声音极为刺耳。形势已极趋严重,只见敌机围着东湖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翻飞,城内人心大乱,各店铺纷纷闭门,各自仓惶整理。午后一时左右,敌机再次袭来,且连续不断,接着就听到了轰炸声。日军在平湖投下的第一颗炸弹落在小南门内当地驻军的军部,紧接着又是连续十余弹,弹片横飞,烟雾弥漫。到了晚上,县政府后边、杨家桥附近、北门内仓弄烟纸公所、仓弄口、电话公司暨梯云桥堍县立梯云小学等处都已经被炸。其中仓弄口一弹,直接炸毁房屋二十余间,地面下陷一丈多。南河头对港一弹,也炸毁房屋十余间。据记载,当时,居民沈吉修的儿媳雇了一只小船装了几个箱子,原本已经驶出了南水门,不知为何突然中途折回,不先不后,人和船都被击沉。这天,平湖城中的居民还有十分之九没有离开,因而被炸死的人相当多,据官方记载,达到一百五六十人,非常惨烈,但其中最惨的,莫过于南河头张氏一族。日军飞机投掷的一弹,震倒了张厚本住屋三楹。张厚本及妾还有一子二女全都被压死,他的幼女年才十四岁,身上的衣服都被炸裂,片片飞舞,高挂树梢。当时同住张家的还有张厚本侄子张莲生,还有程级初和妻子及儿子、孙女三人。此次房屋被炸,张莲生当场被炸死。程级初自己虽然仅伤头部,但他的妻孥次日被人从瓦砾中翻出,均已压死。程级初的儿子程鹿仙正在壮年,被翻出时虽然已经血肉模糊,但还是呻吟了好久才断气。

第三天,黄昏后,大雨如注,平湖城里的人开始扶老携幼,肩挑背负,四处逃难,而那些出城后无处投宿的人,只能蜷缩于城外的水车棚中过夜。

11月7日,风雨大作,日军飞机无法飞行,这让尚未出城的百姓有了喘息的机会,冒雨尽数逃出平湖城去乡下躲避,城里只留守了数十个作为保安的壮丁。

11月8日,天放晴了,日军继续轰炸平湖城,而此次主要的轰炸目标是城东。除了几十枚炸弹,还夹杂了一些燃烧弹。当天路上行人绝迹,因为只要行走在无隐蔽处,就会被敌机的机枪扫射。

日军的轰炸持续了十来天。平湖城内焦土一片,一路从瓦砾中及焦木上曲折而行,烟火及秽恶之气时触鼻孔。随路可见断垣残壁,碎瓦零砖。瓦砖经过烈火焚烧后,都成了赤色,堆在街心,行人须跨越而过,景象之惨淡,让人尤觉有阴森之气。

从当时的新北门进来,门的左右,还有伏尸数具。掩鼻而过,可以看到杨家桥已经被炸毁,桥旁原本那座始建于明代,虽小却极其庄严肃穆又文雅而幽邃的文武宫也被炸塌了。出阴阳弄口,满目疮痍,唯有北寺门前两塔,依然高耸。城隍庙、沈氏牌坊及一些比较进深的房屋如景贤祠及王公昌内宅等还在,其他的房屋则一概不存了。市河几乎已被炸得飞起来的泥土瓦砾填满,状如小溪。大街上的电线杆都倒下了,电线就像乱糟糟的头发丝互相缠绕。大街房屋,西自酱园弄起,直烧到东市儒学弄前为止。泮水池旁,学宫总算无恙。奇怪的是,汉水桥堍汪震懋鞭炮店楼屋二楹,前后左右房舍都成了灰烬,而此屋巍然独存,可能是建筑得特别牢固吧。东城外横街、后街两地,一直都是平湖商业最繁盛的地方,现在都被炸成了瓦砾场,在焦木中还能看见星星之火,余焰未消。南廊下从三元桥以北焚毁不少,三元桥北堍的米行等店屋尽化乌有,只有猪行浜等处幸存。

11日这天,最凄惨的莫过于上午北寺观音殿中庭前落下一弹,此弹入地成坑,坑深四五尺。当时平湖城里有名的段一尘先生,他一生守旧,脑后还留有前清发辫,正在殿上佛前诵经求签,却正好骤罹此难,被炸弹铁片铲去前额而死。看来,佛祖也有不灵验的时候。

这段时间,平湖城每天傍晚从六点到八点,准许外出避难的人入城探视。不过,进城的人们多半会发现自家物件早已不翼而飞。比如平湖城的知名人士冯养浩,他家6日晚举家出城避难,只带了被褥,7日,冒雨回家取了点必需品。因为暂住离城仅三里的时浜,所以能常回家看看,每次都是将大门小门锁好。但到了11日晚上他回家探望,只见东首小门被打破,大门洞开,箱柜俱空,连床帐都被人拆去了。

16日晚上,日军过境。

17日以后,城内城外更是抢劫风大盛,乡民们成群结队进城而来,沿途挨户搜刮,不论大小人家,无一可免。城内人家十门九开,箱笼物件,全被窃负而去,据说当时城区河道挤满了满载而归的船只。汤家浜的大家族王氏,轰炸时也避居城外,将自家贵重物件装置了十箱,本来想运往乡间的,但是那时工人也都逃散了,船也找不到,不得已封锁在了东花厅,等到能回家再取。谁知到时开门一看,连一只箱子都没有了,家里的红木器具,也是一件不剩。尤其可恨的是,他们抢劫后为了灭迹,还要纵火焚屋。据说被焚毁最多的是县署东到城门口大小街的房屋,其次是县署西到仓弄口。在这样的劫掠之中,最让平湖民众惋惜以致让很多人捶胸顿足的就是葛氏校舍的被焚。这火连烧两昼夜,到18日晚上火熄,从外面轿厅,到内室,东连祠屋暨“守先阁”,西到葛寿康布庄、大厅,葛氏四世精华,付之一炬。“守先阁”是葛氏藏书楼,里面收藏了元椠、明刊以及两浙往哲文献不下数千种;各省、府、厅、县、州志一千六七百种,其中的方志、禁书、别集三种最为罕见而难得,还有其他金石书画。因为之前全都没有运出去,这次全部煨烬。这何止是葛氏一家所遭之劫,实在是全平湖文献之大劫。说来也奇,葛氏虽遭此焚劫,内室尽毁,而头埭墙门间以及四周墙垣,竟完全无损,依旧巍然高耸,就仿佛从未遭劫……

事实上,不仅是葛氏,此次平湖遭劫,古物的损失不可估量,这当然也和当时平湖的士绅对时局预料不及造成的。之前卢沟桥战事爆发后,平湖的有识人士,知道本县地处海口,是国防最前线,东南如果有事,平湖难免遭受兵戎,所以富有之家,都在上海等地另购了住宅,家里收藏的有价值的书籍,也都预装箱中,打算一旦遇警,就先行运出。但“七七事变”以后,历时两月,并没有见多大战乱动静,所以很多人心理上又由紧而松,迁居到上海的也都纷纷返回平湖。直到11月5日铁鸟临头,才匆匆出走,那时保命都来不及,身外之物,只能都弃之如敝屣了。再加上16日日军过境后,那些乡民,趁城内阗无人居,肆无忌惮,结队而来,无论巨室细户纷纷打门而入,抢取物件。他们看见锁着的沉重箱子,以为里面不是上好衣物就是珍贵物品,就立即抬走。到了家中,打开一看,都是书籍,于是大呼晦气。后来听说各乡成立所谓维持会,要抄查进城抢劫的人,于是他们惶急万分,将抢得的书,一一用草绳束缚,系上巨砖,抛弃到附近河道中。有平湖读书人乘船进城,行经之处,只见浮沉又随风飘荡的书籍沿路皆是,此中不乏宋元名著,其价值何止连城!古书遭殃,真让读书人欲哭无泪。另外还能一说的是,当时城内外居民,逃避一空,对于自家养的猫狗之类牲畜根本无法顾及,因此,当时城内猫狗大都饿毙……

日军轰炸过后的平湖城,景象无限凄惨。但生活仍需继续,平湖城还是恢复了一点点的生机,可市面却转了方向。原本平湖城的繁华是在东门一带,最热闹的是东城外,但此次遭灾,十分之九被焚毁。不过县城仓弄往西,尤其是糖饼桥到方桥一带,却逃出劫外,房屋得以保存,因此相对热闹的市面就往西转到了这一段。随着店铺、摊位的重新开设,城西热闹了起来。但乱世之中,人们最大的需求就是维持生活的必需品,其他的都顾不上了,因而那些原本应该极其珍贵的物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这里有一二家旧货摊,除了冬夏衣服,还有印章、瓷器、玉器等古董以及形形色色的东西,当然还兼卖一些破书。如果你懂书的话,会发现这些破书大部分都是珍贵的古籍善本。不过这个时候,即便是最有钱最热衷收藏的人也不肯去捡漏购进了,因为此时的平湖民众普遍认为现在就是暂时苟安,时局还会更乱。至于那些真正爱书的穷书生们,见到了心爱的东西,但囊内无钱,只有在摊前一饱眼福而已,或者有时花上很少的一点钱买几本旧书,归家细读,酒酣耳热之后,高声诵读前代人所著沉痛文章,未至终篇,热泪已经是夺眶而出,让人疑为发疯。

除了城西,平湖的一些小镇市面也忽然兴盛起来,因为城内的人都避居乡下了。比如钟埭镇上,上午七时起就已经人声嘈杂,九时后街上更是行人推背而走。市面上除原有的店铺外,其余从平湖城里前去摆摊出庄的,如绸布衣庄等,形形色色,无一不具,还有就是赌摊林立,骰子与骨牌之声,振人耳鼓。此时的乡村,各色人等,一定都无法想象,此后艰难的日子还将有八年之久,而对劫难的记忆更是长久……

■ 黄 艳

2022-11-14 5 5 嘉兴日报平湖版 content_285574.html 1 3 1937年,劫后平湖概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