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建中

车库里积下的废纸板多的时候，我就又想起了老张。

老张是一个收废品的湖南人，六十了，还健朗。老张高瘦，开一辆电瓶车来收废品，旁边坐着他老婆，沉默寡言。小区物业接洽过好几个收废品的，住户都不满意，最后留下来的就是老张。老张健谈，与住户的互动很融洽，热情而又不过分，生意人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特别是不厌其烦，你车库里的零零散散的废品，他会把它们归类得井井有条，一一过秤，还叫你记录在一张纸上，再打总账。他总是在你允许的前提下进入你的车库。他的手臂长，伸出来，可以拢起很多的箱子盒子，再一用力，抱到电瓶车前，他老婆就开始拆解、放平，用绳子扎牢，废纸、塑料，铁器、废铜等分开放。不久，你车库就又干干净净了。老张应该是这行的行家了，虽然他小学都没读完，但不影响他的工匠品质。

当第三次叫老张来收废品时，我就和老张攀谈了很多。我好奇地问，你这样干，收入还可以吧？

他笑着说还可以，现在有好几个小区都是他承包了废品，都是电话预约的。“我什么废品都收的，回去再重新分捡会忙一点，每天忙忙碌碌都到夜里，但收入还不错，挺好的。”

“你老婆一直和你一起收废品啊？”

“嗯啊，我原来家里穷，讨不起老婆。她看我实诚，硬要跟我。那年我又拿不出彩礼给她哥换亲，她哥就来砸我家，还一棍打伤了她和我。我们就东躲西藏了大半年，暗地里成了亲，真委屈她了。后来我们来这里干起了这个营生，积下了一些钱。但是前些时候被一个老乡骗去了我们的一车废纸，也是从那时起，她就一直对别人有些不相信。别人出来收废品都是一个人，她就跟着我，我也喜欢带老婆一起出来，这样两个人搭配，干活不累，路上说说笑笑，累点苦点就在路上都忘记了。”

“嗯，每个行当干久了，总有不如意的事发生，重要的是学会忘记。”

“是啊，”老张接口道，“我们现在好了，在城北买了一套房子了，可以挑拣存放废品了，这也要好好谢谢你们这里的人，这里的人都很好的。”

看起来老张现在干得挺开心的，我也有点羡慕他了。

车库角落里堆着几个塑料招牌的字，那是几年前做生意的时候多做的，后来生意不行了，这几个字用不着了，但总舍不得扔掉，但放在车库里就又是一种伤心的回忆。以前另一个人来收废品时，说塑料不收，其实是这赚不了几个钱，又占地方，不划算。这次老张来，我想就送给他算了。老张说：“你还有其它的塑料东西没有？一起算好了，看这几个塑料字，当时做这样的招牌还是很贵的，也很重，可以卖几个钱，你因此也可以去买一条鱼的，就当安慰安慰自己好了，以后就忘记了。”

我大笑：“老张，你真是一个哲学家啊，我心里的结，你一下子给我解开了。老张，你今天的话我一辈子会记牢的。”

老张有点腼腆：“你们文化人说话就是好听。”

其实，老张说的，也真的是我的心里话，所以我就对他说：“你说的话，你的生活态度，都是我该好好学习的。生活不是记住才快乐，很多时候是要学会忘记。而许多事忘记很难，总是耿耿于怀，应该感恩的是有人帮助你把它忘记了。”

我们说话间，几个大妈经过，也亲热地喊老张，争相请老张去帮助把废品收了。看来老张在我们这小区里很有名气的。时间已快过中午了，老张的午饭看来吃不成了。

老张忽然从车座里拎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是盒饭。老张呵呵一笑，解释道：“周末我们常碰到这样的事，所以早晨出来的时候都准备好了饭菜，中午就这样吃了，有备无患。吃饱了有力气，干活更安心。今天估计要收到傍晚了，等会还要叫我舅老爷再开一辆电瓶车来。”

看老张和他老婆吃的饭菜有点冷，我说：“老张我家里有微波炉，我帮你去热一下吧，很方便的。”

老张连忙说不用不用，但我今天说啥也要帮助他热一下的，就为老张带给了我一种快乐或解脱。老张的心是温暖的，话是温暖的，他吃的饭菜也应该是温暖的，让他的老婆也吃一口因老张而温暖的饭菜。

后来老张和老伴匆匆吃完了饭，又乐呵呵地到隔壁楼梯那里忙开了。忙就是快乐，劳动服务就是自己生活的动力。没有闲情逸致，忙碌着就是美好的生活。我们很多时候不快乐，就是因为老是停下来想自己，到哪里去找点快乐，最后都成了不快乐。我们老是说生活得不如意，对工作不满意，对朋友不满意，对住的房子不满意，对赚的钞票不满意，对照孔子的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而回也不改其乐，真是汗颜得很。不由得想到丁晓红的一首歌，其在《平凡的人最幸福》中是这样唱的——

没想过众人仰慕

不奢求万贯财富

一根萝卜下一碗白米粥

心情开朗生活舒服

走我应该走的路

住我愿住的小屋

……

没有那些过高的企图

希望就在夜的深处

平凡的人最幸福

闲时牵手看日出

大风一吹散尽了云雾

有梦同路就是满足……

显然，老张的生活是最普通的一个平凡人的生活，而他对生活的认识与态度，却为我们做了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