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韦 蔚

当年亚当吟出了人类的第一首爱情诗——

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只可惜，亚当的爱情之歌还在伊甸园的林木花草间回响，亚当还来不及让夏娃生下他俩的爱情结晶，蛇的一声发问，亚当就与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彼此扯皮了。

至于亚当与夏娃的后裔，他们的爱情，大抵与他们的始祖一样。

爱情，很多时候都走不远。

那个地老天荒，总是在遥不可及之处。

有的爱情有始无终。

有的爱情无始自然也无终。

至于无始有终的，我是在小说和电影里看到的。

1958年的“大跃进”催生了人民公社运动，农村妇女李双双冲破丈夫孙喜旺的阻挠，风风火火投入运动，为集体办食堂，提高劳动效率，并在这一过程中帮助丈夫提高了政治思想水平。

人们曾经将此作为“先结婚后恋爱”的典型。

电影充满喜剧色彩。至今还记得这样一个镜头，喜旺仰天一跤，双双笑得前仰后合。如今看来，这先结婚后恋爱，只是当时为了宣传的需要而炮制出来的。

所以当不得真。

但也不是当真没有那种可以称为“先结婚后恋爱”的爱情的。

只是今晚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还有哪一出。

今晚倒是想说一说那有始有终的爱情。事实上这样的爱情太难得，却又是所有已经步入或者准备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女人都期待着的。

今天读到一篇文章，是小莉姐分享在大学班群里的。

文章开头道——

三月的一个上午，在楼下遇到他。我问：“吴先生久违，你好啊？”他说：“车子等着我，有事出去。” 然后拉了拉手，背影匆匆。从此挥别，再也没有回来。三个月后，吴冠中走了，默默地走了。

文章结尾如下——

吴老逝世，我和刘茵去他家吊唁，向遗像深深鞠躬，献上“我崇敬的艺术大师吴冠中先生千古！方庄古园一区十三号楼邻居阎纲六月三十日敬挽”。刘茵捧上一个大信封，上写“生前答应送的资料献于您的灵前”。

然后看望老太太。她表示出热情，说：“来！坐！”频频让座。她脸庞清澄，微微含笑，平和如故，神态如昨，我们对着灵堂落泪，她却不知道眼前已经发生的一切。想起吴老的名篇《他和她》，想起公园里他搀扶着她一步步挪动的背影，不觉一阵心痛。

我还没读完，就开始心痛了。

这篇让我还没读完就心痛的文章，有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标题：《他和她》。

他和她，牵手了一辈子。

原先，他是巴不得她走在自己前头的，因为他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她如何活下去。

但结果却是，他先走了。

我却还是为他和她庆幸。想着幸亏先走的是他而不是她。否则，她的离去，会让他何等地肝肠寸断呢。

至于她，早已失忆。吴先生在《他和她》中劈头就是一句：“她成了婴儿。”

成了婴儿的她，不知道她的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以为他去哪里写生去了呢，以至于时不时地问家人：“吴先生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和她》让我想起了《我们仨》。

1998年，杨绛的丈夫钱钟书逝世。在人生的伴侣离去4年后，92岁高龄的杨绛用心记述了他们这个家庭63年的点点滴滴，结成回忆录《我们仨》。

原本《我们仨》由一家三口各自动笔，钱瑗写父母俩，杨先生写父女俩，钱先生写母女俩。结果“我们仨”接连走了俩，只将杨先生一人剩下了，这《我们仨》也只能由杨先生独自完成了——

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阴阳相隔，依旧要手牵着手。

没有一个感叹号，但是句句读来，句句都是感叹号。

读着读着，我被这些没有感叹号却又处处都是感叹号的文字，打湿了眼。

我忍不住去书橱里翻找。

之后，我将清朝沈复的《浮生六记》打开在书桌上。

我一眼看见扉页上的两行钢笔字——

九五年十一月廿六日

购于秀州书局

我在西安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本书的半年之后，将这本书买回了家。

今晚在网上搜索了，据不完全统计，截止到2006年8月，这部书竟然已经有了122个版本！

这122个版本中，还不包括西安出版社的这一版本。

如此看来，实际出版的版本是要多得多的。

光是看这么多的版本，就可以推测这本书的价值了。

今晚，我将西安版的《浮生六记》收录的《林语堂序》重又读了一遍。

林先生如此评价《浮生六记》中的两位主人公——

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她并非最美丽，因为这书的作者，她的丈夫，并没有这样推崇；但是谁能否认她是最可爱的女人？她只是我们有时在朋友家中遇见的有风韵的丽人，因与其夫伉俪情笃令人尽绝倾慕之念，我们只觉得世上有这样的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只顾认她是朋友之妻，可以出入其家，可以不邀自来吃午饭，或者当她与她丈夫促膝畅谈书画文学腐乳卤瓜之时，你们打瞌睡，她可以来放一条毛毡把你的脚腿盖上。

我不免暗想，这位平常的寒士是怎样一个人，能引起他太太这样纯洁的爱，而且能不负此爱，把它写成古今中外文学中最温柔细腻闺房之乐的记载。

此刻，我不免暗想，“他”和“她”，当这两个汉字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是美丽，实在是有着无限的意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