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向含蓄惯了，那么我此时只想也对妈妈说一句“今夜月色很美”，不是煽情，这一句是对妈妈艰辛隐忍勤劳，对家庭无微不至照顾的感谢。

■秋 戌

我的妈妈，长得很漂亮，然而她这半生光景却过得很辛苦。这两者间自然不成因果，我这样写似乎也是病句，但我就是这么感慨的，岁月有时也不予美人惠。当我想描述她时，才发现这几年的妈妈似乎很沉默，我知道的关于她的事，还都是年少时，她告诉我的吧。

妈妈七岁以前的生活是无忧的。然而外公早逝、兄长重病，家如大厦倾倒。外婆带着妈妈姐妹三个，艰难度日。我长大后，与朋友说起，首饰什么的一定要买真金的，以备不时之需，朋友不可置信，觉得这种想法太夸张。我心中莞尔，也觉得自己可笑，想到妈妈讲给我听，外婆从金器卖到铜器来度日的事，终究还是影响了我。

尽管妈妈七岁丧父，但从她的话语里感觉得出，小时候的她还是挺快乐的。她讲那时候跟两个姐姐分蚕豆吃，外婆要两个姐姐让着最小的她，然后她就捂着蚕豆不舍得吃，两个姐姐吃完了自己的，又来“骗”她的，外婆笑话她看起来凶巴巴其实最笨。讲年少不懂事，哥哥因为病重要吃点有营养的食物，没她们姐妹的份，她还要跟外婆顶嘴说外婆重男轻女。有一次妈妈也病得厉害，外婆去给她买了一碗小馄饨，妈妈转述外婆的话描述了那个场景，外婆说：“平常一直缠着我要买来吃，想着这次你病得严重，就给你买一碗，结果又吃不下了。”小时候的妈妈和哥哥姐姐母亲一起，也是快乐的吧，虽然生活的无奈已经围绕着她。

17岁以后的她，经历了更多的苦，她下乡了10年，还帮外婆做衣服补贴家用，有一次甚至做到中暑。已经大姑娘了，衣服破得实在不行，做件新衣服，被人“责问”：“不是说家里穷吗，吃不饱饭还知道打扮。”她说小姑娘时也爱唱唱跳跳，后来懂了家里的情况后，觉得这都是没心没肺的表现，帮外婆分担才是最要紧的事。她总是说：“只有妈妈是这世上最好的，我的妈妈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她太苦了，她是守寡带大我们的，我一定要报答她的。”她讲这些时，跟讲小时候与哥哥姐姐的事时的感觉不一样了。她隐藏了纯真、快乐，自觉披上了懂事、担责的外衣，仿佛自然而然地成熟起来，可谁又是生来心事重重、隐忍懂事的呢。

在28岁这一年，妈妈跟爸爸结婚了，两个苦难青年凑成了一对。尽管生活如此艰辛，磨难重重，但是他们还是勇敢地选择了成家生子，继续一往无前。妈妈乃至他们这一代人，从做女儿开始，到做妻子、做母亲，我不知道她是思量过以后做的选择，还是根本就来不及也不想思量，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生活的，一步接一步，接受人生和社会赋予你的角色任务，来不及细想，已被生活推着往前走。慢慢地，一双手做活做得粗糙开裂，脸上爬满皱纹，白发丛生，青春少女终成老妪。

回到开头，这几年妈妈和我的话越来越少了，开心的时候好像很少。她最开心的日子大概是我读大学的那个时期吧，我知道那是一种心中怀有希望的、由内而外的轻松感。她希望我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结婚生子和安稳，这是妈妈对孩子最淳朴的希望。我能理解这也是妈妈能够对一个人人生的全部想象。

夏目漱石在给学生教英语时说，将“I love you”译为“今夜月色很美”，这样的翻译真是充满了东方式的含蓄古典。我们一向含蓄惯了，那么我此刻只想对妈妈说一句“今夜月色很美”，不是想煽情，这一句是对妈妈艰辛隐忍勤劳，对家庭无微不至照顾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