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 蔚
流年真的很粘人,或者说,很恋人。
不管人是不是想着它,人终究还是在它的里面。不管人爱它还是恨它,它总是不离不弃。
人对流年的存在视而不见,流年毫不在乎。
人对流年的存在假装没看见,流年也不在乎。
流年也不会因为有人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窥它而鄙视人。
流年缠缠绵绵又磊磊落落地,粘着人,恋着人。
人看不清流年。流年却将人脸上或是心里何时长出了一道褶皱,何时又添了一条褶皱,记得一清二楚。
我感谢流年。
我晓得流年一边数着我的皱纹,一边在我的心里开出一朵朵花儿来。
29年前。
5岁的贝壳站在比她还小2岁的东湖中学的一个大会议室里,让台下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猜谜语。
那天是1991年6月28日,那天平湖市体育场内隆重举行撤县设市庆祝大会暨1991年西瓜灯节开幕式。那天,33组大型西瓜灯在东湖中学、儿童乐园、东湖公园及通衢街巷大放异彩。
那天,扎着两个羊角辫的5岁的贝壳走到台中央,向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鞠躬问好,之后大声宣布:下面我请大家猜一个谜语——外面是绿的,里面是红的,看上去是圆的,吃起来是甜的。请问这是什么呢?
说完,贝壳那亮晶晶的眼睛就向着会场扫来扫去。
台下的大人谁都知道谜底,但是谁都不说出来。他们要么装模作样地拼命动脑筋,要么故意乱说一气。
这让贝壳始料未及,一时惊呆在了台上。贝壳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我都猜得出来,大人怎么都猜不出来呀?
愣完了,贝壳说:好吧,那,那我就告诉你们吧,那个是大西瓜呀!
顿时会场里笑声一片。这正是大人们要的效果。
15年之后。2006年,我的生日之夜,与灯节的焰火之夜相逢了。
傍晚下了班,我牵着80岁老母亲的手,向着名典咖啡而去。我们选了靠东窗的座位,窗外是东湖。
今晚,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我和母亲吃了些什么。
我只记得那天母亲穿着浅咖色提花真丝衬衣。
我只记得母亲时不时地笑成了一个孩子。
我只记得仲夏夜的风吹走了太阳的余晖,夜幕降临了。在临窗的那张咖啡桌边,我靠着母亲的右肩,母亲挨着我的左肩,我们一起久久地,久久地,看着窗外的夜幕,被五颜六色的焰火一次次撕裂着,涂抹着。那盛开在夜空里的花儿,一朵一朵,硕大无比,即便是同一声呼啸之后开出来的花儿,也没有一朵相同。
1991年的那个夏日,一生中经历一次,就够了。
2006年的那个秋夜,一生中有过一次,也够了。
西瓜灯节上演了一年又一年。
一转眼,第三十个灯节走来了。
我的记忆已经无法告诉我,在过往的29个灯节里,我与贝壳,我与母亲,赏了几回灯,猜了几次谜语,看了几场街头表演。
我只知道,2020年的9月,我无法与她们一起观灯,一起猜谜,一起看演出了。
贝壳,在北京干着她喜欢的工作。
母亲,在病床上书写着她的夕阳。
想着流年里,与贝壳走过的日子,与母亲走过的日子,寒来暑往,朝朝暮暮,即便在相同的地方,做着相同的事情,说着相同的话儿,也是没有一个今天是重复昨日的。这实在像极了那绽放在九月的夜空里的花儿,一样的轰轰烈烈,一样的激情奔放,但是,没有两朵是相同的。
只因爱情,终究是活活泼泼的,她生生不息。
只因流年,不经意间就在心里,开出了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