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书凯
我国古代称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为人生八德,这是孔子教育思想的全部精髓,也是我们中华民族做人的根本。李叔同可以说是人生八德的忠实践行者,他以自己的一生诠释了这八个字,为我们树立了一个为世人所敬仰的高僧大德的榜样。在他杭州虎跑的舍利塔旁,有一座石亭,亭额题为“高山仰止”,这是世人对他的一生最恰当的评价。平湖的李叔同纪念馆以“向李叔同(弘一大师)学什么?”为题征文,我想以我家与他有关的一件小事,略谈李叔同在八德中的“信”德。
李叔同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时期,交往较多的除了经亨颐、夏丏尊等挚友外,还有一个同事暨好友即我的父亲姜丹书。姜丹书(1885~1962),字敬庐,号赤石道人,江苏溧阳人,寄籍杭州。1910年底他以最优等的成绩毕业于南京两江优级师范学堂(今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的最前身)图画手工科,与吕凤子、李健、汪采白、沈企侨、吴溉亭等一起,成为我国近现代第一批自己培养的艺术教育师资。1911年7月他应聘到杭州,接替日本籍教师,任教于浙江两级师范学堂(辛亥革命后改名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12年秋,李叔同也应经亨颐校长之聘来该校任教。当时学校专任的艺术教师只有他们两人,我父亲教图画、手工,李叔同教图画、音乐,潘天寿、丰子恺两位艺苑大家就是他们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共同执教时期培养出来的学生。
我父亲与李叔同除了专业上经常互相切磋,在为人处世和性格上也很投缘,所以私交甚深。他们两人的交往,在李叔同从日本留学回国,在上海任《太平洋报》文艺编辑及《太平洋画报》主编时,即有稿件文章来往。有一次我父亲介绍一个学生送稿件到上海面见李叔同,还专门为学生写了一封致李叔同的信函,给李叔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12年秋,李叔同到杭州任一师图画音乐教师后,与我父亲成了朝夕晤对的同事,两人一见如故,遂成好友。到校一周后,李叔同即与我父亲、夏丏尊一起夜游西湖,并于当晚写下了一篇文采斐然、脍炙人口的《西湖夜游记》,至今传诵于世。这篇文笔优美的游记,记录了他们三人夜游西湖的浪漫经历,抒发了李叔同的怀旧情感,及对人生无常的感叹,也表达出李叔同与我父亲、夏丏尊之间的深厚交谊。
李叔同从小在家里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对我国传统的文学、诗词、书法、篆刻都有很高的造诣,也形成了他做事认真、做人认真的性格。他对别人要求严,约定的时间一定要遵守,他律己当然也很严,答应了的,一定不失约。戏剧大师欧阳予倩是与李叔同一起留学日本的,他在《自我演戏以来》一文中提到李叔同:“他非常用功,除了他约定的时间以外,决不会客。有一次他约我早晨八点钟去看他——我住在牛込区,他住在上野不忍池畔,相隔很远,总不免赶电车有些个耽误,及至我到了他那里,名片递进去,不多时,他开开楼窗,对我说:‘我和你约的是八点钟,可是你已经过了五分钟,我现在没有工夫了,我们改天再约吧。’说完他便一点头,关起窗门进去了。我知道他的脾气,只好回头就走。像息霜这种人,虽然性情孤僻些,他律己很严,责备人也严,我倒和他交得来。”从欧阳予倩的回忆中可见,李叔同从小养成的“一诺千金”“人言为信,犬言为狺”的习惯是根深蒂固的,他的朋友都了解他的脾气,也对此十分赞赏。
我父亲与李叔同的交往中,也有一件李叔同“言而有信”的事情值得留传后世——
我父亲生于江苏溧阳西乡南渡镇南五里的刘家边村一个世代耕读之家,上有一姐、一兄,但兄长出生不久即殇,所以他出生后成了家中的“宠儿”,姜母强氏对这个独生子寄予了厚望,故教子甚严。清末时农村新年往往聚赌,他11岁时夹杂在大人中参赌,竟赢了十数文铜钱,如发大财般回到家中,被母亲知道后责打一顿,当着母亲的面招认今后决不再犯才获饶恕。这顿责打对我父亲的影响是终生的,他从此再也没有参与任何赌博行为,而将精力投到学问中去,终于在艺术教育领域取得了一些成就。
1917年春,我祖母患胃癌逝世。在办完丧事后,父亲请他的好友、辛亥革命后首任杭县县长、杭州名士汪嵚(字曼峰)写了《姜母强太夫人墓志铭》一文,并旋即踵门求李叔同为这篇墓志铭书丹。当我父亲含泪讲述祖母含辛茹苦地对他的抚养教育时,触动了李叔同悼念自己亡母的哀思,两人相对唏嘘良久,李叔同才答应了下来。当时李叔同刚从虎跑的大慈寺实行断食试验回到学校不久,大概忙于教务和社会活动,他当时并未动笔书写墓志铭,直到第二年夏天,就在他准备出家的前一天晚上,当办完了全部俗事,他才点起一对红烛,伸纸濡毫,一笔不苟地写完了《姜母强太夫人墓志铭》。墓志铭一写完,他就把毛笔折成了两段,了却了这尘世最后一件心事,完成了一年以前答应我父亲为强太夫人书写墓志铭的承诺。翌晨,他即悄然入山,到虎跑的大慈寺披剃当了和尚。当我父亲和一批同事好友闻讯赶往学校送行时,李叔同的宿舍已是人去楼空,房中唯见残烛断笔伴随着这篇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的墓志铭,上面的署款已是“大慈演音书”了,故姜母强太夫人的墓志铭可说是李叔同在俗时的绝笔,又是出家成了弘一法师后的开笔之作。
父亲得此墨宝后,即请人模勒上石。原准备运往江苏溧阳老家的祖茔,但因那时连年军阀混战,一直未能如愿。抗日战争爆发,杭州沦陷前夕,他仓皇携眷避难浙东。在匆匆离家时,为了保护这块珍贵的碑石,就把它埋入了土中。一直到21年后的1958年夏,他从南京艺术学院教授职退休回到杭州时,才把这块碑起出,安放在他的画室——丹枫红叶楼中。
此碑,高67厘米,宽63厘米,厚12厘米;碑名及撰者、书者名1行,文19行,铭3行,行25字,其中有3字因与前字重复而用“、”代替,再除空格,实计549字。这篇墓志铭的字,一如李叔同出家前的其它书法作品,也是法乳魏碑,气度雄深雅健,但结体已由早年的劲挺峭拔,趋于绵密厚重,达到“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境界了,不过与晚年清疏高逸的风格相比,却仍然是雄浑的。在弘一法师的书法作品中,这篇墓志铭实在不失为“直闯魏室”的上乘之作。
我国现在的社会风气,诚信缺失已经发展成一个严重的问题。招摇撞骗之徒横行,电信、金融诈骗新招迭出,被骗百姓呼天哭地,甚至导致准大学生被骗后自杀的严重后果,在这样的氛围下,应该大力提倡“信”德,建立个人的信誉档案,逐步改变不良风气,使八德回归社会,这就是大众敬仰李叔同、学习李叔同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