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03版:东湖·语丝

天使的声音

□ 韦 蔚

不知是不是从小就这样的,我对声音极为敏感。

我的童年是在海盐武原曲尺弄48号老宅度过的。

在夜晚各家关门闭户之前,老宅的声音总是很热闹。除了交谈声唱歌声器乐声,还有吵闹声打骂声哭嚎声,开关木门的嘎吱声,上下楼梯的咚咚声,铁铲在镬子里翻炒菜蔬的嚓嚓声,竹划筅清洗马桶的刷刷声,正间梁上燕子的呢喃声,还有鸡啼、狗吠、鸟鸣、猫叫……在所有的声音中,我最敏感的是隔壁吴家收音机里的绍兴戏,只要这绍兴戏一响起来,礼拜天就要过去了,老宅大大小小20多个孩子就不能一起玩耍了。

到我读大学时,我喜欢想象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声音,屈原行吟泽畔“忽乎吾将行兮”的声音,岳飞怒发冲冠仰天长啸的声音,李清照回首来路凄凄惨惨戚戚的声音……

我曾在今年春日的一个清晨,在鸟儿们千转百回此起彼伏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鸣叫声里,听到了一个绵里藏针的声音,一位五十开外的男子在微视频里矜持地儒雅地滔滔不绝地要置一个女人于死地。男子的音域从低到高,语速从慢到快,情绪从平稳到激昂,渐次得意忘形起来,毫不掩饰地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看完后我对分享视频的闺蜜说:他绝对厉害,有才,包括口才。不过他的语气语调,我们吃语言饭的会听出问题来的……

今晚我想到了张培的声音。张培是上海著名广播人、“上海之声”主持人,据说很多“70后”“80后”都将张培优雅的声线比喻为“上海之声”。在张培英年早逝之际我曾经写过一些文字。我写了与张培的一面之交。我写了我在失眠的夜晚,眼前浮现出白发张培主持节目的样子。我还认定,这个白发飘飞的张培,这个声音永远优雅的张培,天上与人间,一定都能看到。

今晚我想起了这么多的声音,是因着一个人的离开世界。这个人就是上海电影译制厂的刘广宁。

刘广宁逝世了。享年81岁。

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都跟我一样,对于自己喜欢的某个人,从来不会去想这个人会不会离去。从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我看过很多刘广宁配音的电影,我对于她的声音不是一般的痴迷。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那个年代国门初开,中国以跑步的速度与世界融合。译制片为我们打开了通往世界的一扇门。

在我给师范生讲授语言艺术的日子里,我让学生学着给译制片配音。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影视对白配音成为学校艺术节的重头戏。

6月25日下午我在微信群里看到了《刘广宁、童自荣1981年现场配音<绝唱>》。晚上读到了《童自荣:我们永远的小刘》和《儿子笔下的刘广宁》。我知道,我喜欢的一个人,永远地睡着了。

今晚,我读中国配音网发布的《栗原小卷女士发来唁电沉痛悼念刘广宁女士》一文,紧接着又读起了下面留言区的文字。当我看到“天使的声音”五个字时,瞬间觉得我的心被击中了。

我忍不住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起来。

我在本文标题的位置写下“天使的声音”5个字,我点开了中国配音网今天发布的《以十部经典译制片深切缅怀刘广宁老师》。我将刘广宁与乔榛合作配音的《生死恋》中的“两地书”,来来回回地听了一遍又一遍。那干净纯粹甜美活泼的声音,与影片中的女主人公夏子是何等的般配。之后,我点开了电影结尾处的“永诀”,实验室的意外爆炸夺走了夏子的生命。我看到被雨水打湿的网球场,一片沉寂。男主人公大宫悲痛欲绝地伏在球场边的隔离栏上。突然,空无一人的球场上,击打网球的声音沉沉地丧钟一般地响起。之后是夏子清脆的道歉声回荡在空中——“对不起,球太高了!对不起,球太高了,太高了,太高了……”

我曾经在《轻慢不得的声音》中写过如下的文字:心若是烂漫,声也灿灿;心若是暗淡,声也幽幽;心若是谦卑,声也温婉;心若是壮阔,声也豪迈。眼睛会出卖灵魂,声音也会抖露出人里边的光景。

今晚九点,我点开360百科,刘广宁的信息已经更新:刘广宁(女,1939年-2020年6月25日),出生于香港,上海电影译制厂配音演员。

刘广宁是3天前的凌晨走的。

人走了,将声音留下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很不完美。所幸这个世界还有如此完美的天使般的声音。人,但凡是大写的人,终究还是喜欢真善美的。

——写于2020年6月28日深夜

2020-07-07 12 12 嘉兴日报平湖版 content_94286.html 1 3 天使的声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