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詹政伟
晚饭后,习惯与夫人去明湖景区兜一圈,之所以用兜字,就是像兜风一样。年轻的时候,兜风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曾经梦想开着大排量的摩托车,然后,招摇地穿过街区闹市,博得众人眼球。这样的梦做过无数次,事实是,连个摩托车的把手都没摸过,哪里会有梦境再现呢?梦就是想象,就是理想。想象再丰富,也只能在想与象之间。好在人到中年,家门口就有了景区,若干年前,你能想象得到有一个湖叫明湖,有一个景区,叫明湖景区?于是兜风开始有了一层新的含义。
那个夏日的傍晚,走在河岸上时,突然发现荷花和睡莲的花苞都长满了,荷叶茂盛,花苞躲在叶下。它们就这么静静地含苞待放着,有种沉静的力量。叫人惊讶的是:旁边有着无数的残荷败枝挺立着,有好几枝的顶上还带着莲蓬,虽然枯萎了,但风骨依在,依然扎根在河底。它们的姿态和新一轮荷叶的姿态,并存着,相映成趣。你有倒影,我也有倒影。有时候,倒影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水墨画的效果。感叹时光走得快,一年飞驰而过。
往远处瞭望时,猛地发现了一只水鸟。水鸟在荷叶中间悄悄地游着,再一细看,不是一只,而是大水鸟的身上驮着一只小水鸟。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鸟?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搜索。居然是水雉。
水雉为夏候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一种隶属于鸻形目水雉科的中小型鸟类,主要分布在中国南方。因其体态优美、羽毛艳丽,故有“凌波仙子”和“水中凤凰”的美称。
可能它也知道自己是受国家保护的,所以就可以高枕无忧,旁若无人。它一双细长的脚爪,不停地在荷叶上走动,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我们眼看着它从这片荷叶移动到那片荷叶,还不时从荷叶下面抓起什么,然后一扭头,就把嘴里的东西塞进了背上的小水雉嘴里。它们是母子俩还是父子俩?怎么不见第三只?我们仔细地搜寻了好久,就是不见其他水雉的踪影。
夫人笑了,想象这个东西就是有趣,你想象这是一个残缺的家庭,爸爸或者妈妈不在了,于是爸爸或妈妈带着小水雉觅食,但我们也可以想象成爸爸或妈妈留在窝里忙其他的小宝宝,也可能是走亲戚去了,也有可能是爸爸妈妈闹矛盾了,其中一个闹别扭,故意躲开了……
想象越来越丰富,我们为这两只水雉编织的故事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精彩。提供着无穷尽的可能或者不可能。
那一大一小两只水雉才不会理睬我们的猜测,它们自顾自玩得很开心,小水雉这时候从大水雉背上下来了,它用脚爪钩着大水雉的脖子,好像撒娇一样地不肯松开。大水雉把头抵在小水雉那儿,好像在叮嘱它什么……那一幕,非常温情。
它们停留在荷叶上,觅食、嬉戏。丝毫不理会外界的一切,我们却莫名其妙地为它们担心。
果然,闲看花鸟和忙看花鸟是不一样的。那么,是我们闲着还是水雉闲着?抑或是水雉忙着还是我们忙着?
这心操的,都操到水雉的身上去了,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们乐不可支,我们不是在兜风么?既然是兜风,那就得把风里的一切有趣都兜住。
喜看稻菽千重浪
它凄厉而苦口婆心的叫声,把我的心都叫软了。
那是一只评论鸟。我压根儿叫不出它的名字,但我喜欢叫它评论鸟。它的叫声是婉转的,嘀溜嘀溜,脆脆的,不带任何掩饰,就这么直白地来上一段,接着,又来上一段,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独特的评判。
评论鸟通常是在江南水稻快要成熟的时候出现,觅食前,评上一阵,觅食后,又评上一阵,天知道,它的内心,有着多么强烈的表达。
显然,它是咄咄逼人的,样貌也好不到哪里去,相由心生,它一直在追求一种奇崛,类似于人类的剑走偏锋。
奇崛无疑是新鲜的,也是可以吸引人的,但时间短,只是在它无所顾忌地评论时,它的高光时刻到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它,被它的凄厉声搞得不知所措,这也太复杂,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在稀松平常的日子里,它是沉默的,有轨迹地飞行,乏善可陈,只有稻香弥散在广袤的田野上空时,它才急速地从遥远的地方翩翩而来,年年岁岁,从不停息。
曾在某个大学的大礼堂里,讲了我接触过的评论鸟的奇特表现,有学生在互动时对我说,你就那么肯定它是在评论?你就不能说它是在歌唱——赞美自己克服了疲倦和劳累,从遥远的地方长途跋涉而来!赞美丰收带给它可口的食物,为繁衍后代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我欣喜至极,互动起到了效果,我的想象刺激了学生的想象,他们作出了如此与我截然相反的推论。但我承认他们说得有理,既然你可以把它看作是评论鸟,那么学生为什么不可以把它看作是诗鸟、歌鸟呢?大自然的美妙,就在于让不同物种在同一片蓝天下同场竞技。
稻浪在翻卷,评论鸟贴着挺拔的稻秆盘旋,哦,原来它想在这上面筑窝。显然,这是一个高难度动作,它侦察了一回又一回,也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最终,以失败告终。最后,它们放弃了,转而移到稻田边的树林里筑窝。很快,雏鸟就降生了,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哇,足足十一只……评论鸟爸妈不停地从鸟巢里飞进飞出,飞向金黄的稻田。
我对那些嗷嗷待哺的评论鸟的雏鸟讲,非常想知道你们的父母对你们说了什么,也很想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