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詹政伟

周末一大早，我去东湖绿道快走，半路上，碰到一钓鱼者刚刚钓上来一条5、6斤重的花鲢。我在边上看他手忙脚乱地把鱼摁住，然后放进养在水里的塑料网线袋中。矮小的钓者60多岁，满脸自得地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来取鱼。

我在边上和他聊天，老头说他昨天也在这个地方，待了整整一天，什么鱼都没钓到，今天过来才不到半小时，就有大鱼上钩了。

说话间，那条大花鲢在网袋里乱蹿，好像挺不服气被抓住了，正在发脾气。

这时候，又过来一个胖胖的老太，和老头年纪相仿，手里拎着一网袋各种菜蔬，想必是刚刚从菜场过来，看老头把水里的网线袋往面上拖了一点，大花鲢蹿得更起劲了，溅起了老大一片水花。老太喜不自禁，大呼：你福气真好，能钓到这么大的鱼，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别人能在这里钓起这么大的鱼！你是天天来的吧？有志者，事竟成，你天天守在这个地方钓鱼，总归会有回报的，你看，回报不是来了么？我估算啊，像你这么努力的，接下来还会钓到更大的鱼，俗话说得好，好事成双嘛！老太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老头喜形于色地说，你讲得真好。

老太也来劲了，挥舞着空出来的那只左手说，关键是你做得好，你做得好了，我才会说好话。哎，嘴巴生在人身上，就是为了说好话的，好话人人爱听，你要说坏话，是会讨人厌的。

老头的儿子开了电瓶车过来了，他不大高兴，一只脚支撑在地上，懒洋洋地说，星期天想睡个懒觉也不行，又被你吵醒了。天天吃鱼，都吃厌了，有什么意思呢？反正鱼养在网兜里，又不会死，你钓完鱼带回来就得了，非得让我来跑一趟。

老头抛了一根烟给儿子，自己也点着一根，这条大花鲢难得钓到，趁新鲜，中午就烧了吃。

中午我另外有事，不在家吃了。儿子嘟哝。

不吃了？那鱼怎么办？哦，那你回去睡个回笼觉。大花鲢我收工时带回来。

儿子听老头这么一说，立马缩回脚，开着电瓶车一溜烟地走了。

败家子，只晓得睡觉。老头没好气地丢一句。

老太乐了，插嘴说，年轻人都是这样的，我儿子也是这样，难得一个星期天，一直要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经常二餐并一餐。

老头好像没了兴致，抽完烟，就开始坐到钓鱼箱上，他要继续钓鱼了。

我也准备走开。

老太突然问了一句，你儿子说你天天吃鱼，也厌了，要不，你把这个大花鲢卖给我好了！

老头顿住了，他看了老太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这个花鲢，我要自己吃。

老太还在争取，卖给我吧，你开个价。

老头坚决地说，不卖。我从来不卖鱼。

老太咂巴着嘴说，你接下来还会钓上来大鱼的，我说过的，今天你会好事成双，你把这条卖给我，好运就会来了……

我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随即便跑开了。我想我再待下去，就变成不识趣的人了。

我猜老头最后会把大花鲢卖给老太的，他只是碍于我在场。

我从老头那句斩钉截铁般的“我从来不卖鱼”那句话中听出了他的虚弱。

一小时后，当我折回经过那里时，已经不见了老头的踪影，只有河水畅畅地流着，有多少鱼儿在水下游着呢？那时候还没到中午，差不多十点多一点的模样，太阳开始有点晒了。

看见

眼睛是大脑的窗口。

光线进入眼球，经晶状体聚焦，穿过玻璃体后，投射到视网膜上。视网膜由很多神经元，也即神经细胞组成。传入的视觉信号在大脑中特定的区域进一步被整合处理，最终使我们产生视觉。

于是，我们就看见。

看见蟋蟀打架前喜欢抖动它的长须，就那么抖呀抖的，那不是害怕，那真不是害怕，那是得意，那是威风，好像我们人得意时就喜欢跷二郎腿，那叫一个情不自禁；看见小男孩天天，有一天嘟着嘴对妈妈说，杨老师不喜欢我，陈老师也不喜欢我。妈妈问他，那为什么老师都不喜欢你？他小声嘀咕，可能是我的嘴巴比较小，老师喜欢嘴巴大的。妈妈不解。天天再次解释，我嘴巴比较小，吃饭比较慢，别人都吃得很快，可我吃不快。

看见小丁穿着高筒套鞋，被风吹得趔趄着走。她没办法，每到台风天，全家人变得小心翼翼，因为一不小心，他们家的屋顶就会被风掀翻，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全部跑到室外，以防万一，并且不停地在做些加固房屋的事，比如，把瓦片换成轻巧一些的石棉瓦，用8号铅丝把房梁稳稳地拴在地面上……

看见夜行的列车，不知疲倦地向前推进，汽笛长鸣。

看见小区里的页阿姨，一个摆摊卖水果的小人物，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仍保持着一种素朴的尊严，她不停地写诗，写给她瘫痪在床的儿子，鼓励他活下去，她对儿子朗诵——梭罗说过，文字是最珍贵的文物，它是最贴近生活的艺术品……

她经常做这个动作——仰头，耸肩，提气，望着天，把眼泪憋回去，然后，又露出爽快的笑容，然后招呼顾客，哎，你想来点什么水果？

鲜花总是在寂静中绽放

往西的火车总是颠簸的，

一车厢的人，都昏昏欲睡。

窗外是绵延不断的山峦。

车“哐当”一下，进到某个站点。

在停车的几分钟里，我突然看到站台边小花坛里的一株叫不出名儿的小草，居然慢慢地在开花，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于是睁大眼睛紧盯着它不放，是的，它慢慢地一点一点长大了，大到与它纤细的身子不相般配的样子，那抖巍巍努力的样子，叫人心疼。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花慢慢绽放的过程。我紧张得都喘不过气来了，手心里沁出了汗。

它开得自然，坦坦荡荡，完全不受周遭环境的影响。

这时候是子夜时分，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风不知疲倦地旋荡着、叹息着，昏黄的路灯朦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