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浙江农林大学 王 康
赵孟坚代表作品《自书诗卷》
赵孟坚（1199年—1264年），字子固，号彝斋先生，浙江湖州人。宋宗室，赵孟頫从兄，宋太祖十一世孙。家境清寒，理宗宝庆二年（1226年）中进士，官至朝散大夫严州守。是南宋末年兼具宗室、士大夫、文人三重身份的著名画家。其在艺术方面造诣颇深，风雅博识，嗜爱收集书画名迹，有“水洗本”兰亭的佳话，时人比之米芾。能诗，善书法，尤擅水墨梅兰竹石，被誉为我国墨兰画的创始人。赵盂坚为人生性耿直，常以梅、兰、竹等高洁之物表现其高尚的品性。南宋亡后，他放弃高官厚禄，归隐到浙江平湖的广陈镇，从而结束了短暂的仕途生涯，但是其艺术道路却越走越宽。其书法学王献之、李邕，以行草书见长。他的书法和绘画用笔柔中带刚，笔画强劲，有一股柔美的秀风。传世作品有《水仙图卷》《岁寒三友图》《墨兰图》等。
赵孟坚虽是宋太祖十一世孙，但祖辈与皇室关系疏远，到他这一辈，家境日益困顿。早年，他便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天支末裔，苦节癯儒，面墙独学于穷乡，艰辛备至。”“虽号属籍，颇艰奋身。居处地偏，渺黄茅之弥望；卯年家否，窘垂磬之屡空。既无师友以切磋，又蔑简编之阅复。食荠不云肠苦，负薪每自行吟。”当时的他十分孤寒，作为已经与皇权疏远的宗室子弟，向学是改变他自身命运的最好方式，也可能是唯一的方式。因此，他必须苦学，甚至负薪仍行吟，贫难之境转而成为他上进的动力。
后来赵孟坚给自己人生画的小像：“四十五番见除夕，稍知惭愧此之日，小时辛苦习科场，惟恐一官身未得，二十七岁方历忝，又阅八年初实历，又阅十年满两任，汲汲皇皇望通籍。”再结合《宋史翼》的记载，赵孟坚以父荫登宝庆二年（1226年）进士，授集贤殿修撰，曾经任湖州掾，入转运司幕，诸暨县令，以御使言罢归，后起为严州守。两相结合可知，自1226年赵孟坚登进士第，朝廷迟迟不授予官职，八年之后，赵孟坚才“初实历”，但只是任湖州掾这样的小官，并且连任两届，直到1244年，即在赵孟坚46岁时才得升迁为县令。1234年到1244年，赵孟坚将宝贵的十年青春与生命献给了一个并不能施展自身远大抱负的职位。可以说，在赵孟坚的身上，宋代限制宗室参政的政策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可是，即使在官场的最底层苦苦挣扎、煎熬，赵孟坚却一直很坚持，这份执着来源于对国家的热爱，对宗室身份的认同，以及对自己才能的期许。
最终，在宋代理学文化背景的影响下，赵孟坚的人生规划发生改变。他把魏晋名人的洒脱作为典范，从世俗之中解脱出来。作为人格理想重要一极的诗心雅韵，是宋代文化语境的核心之一。理学家对魏晋文化的重视，其实质是追求自我。对志向不济的赵孟坚来说，这种价值观深深地影响了他的人生规划，以至于他这一生都在追求真正的自我，选择隐居山野，寄情诗文书画。
因此，赵孟坚的思想、品格和艺术创作，都带有南宋时代的鲜明烙印。他艺术创作的审美观和价值取向，体现出南宋士人的气质，体现出典型的时代和区域特色，表现出南宋文人在面临朝代危亡的关键时刻的风骨和精神。
赵孟坚诗文收录的主要书籍有：《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嘉业堂丛书》，主要诗文作品收集于《彝斋文编》四卷。
（一）为人：仰慕忠良
赵孟坚做人勤勉上进，而且在他的诗词文赋中，常常用很多的篇幅，褒扬理国有方、刚正不阿的忠臣良将，热情赞扬他们遵守纲纪、守法奉公的政治品质，为各级官吏树立起一个见贤思齐的正面榜样。
在《骚辞》中，他称赞陆贽作为丞相忧国忧民，不顾自身安危，秉公直谏的政治品质，赞扬陆贽作为地方官选贤任能，重视举拔人才的远大见识和尊重乡里父老，亲贤远佞，制定良好社会风气的英明策略，以及简明政治，减轻民众负担，拥有与民同乐的宽宏胸怀。此外，他还推崇北宋范仲淹忠贞卫国、力御强敌的爱国精神，赞扬他威武不屈的坚定意志。他在《拜范文正公祠》一诗中写道：“下山拜范祠，遗像俨如在。胸中万甲兵，曾使西夏畏。岩瞻石不移，可想铁肝肺。嘻其群小人，风林犬空吠。於今孰存亡，取舍良亦易。但坚自力心，岁寒见节概。”赵孟坚在诗中赞扬了范仲淹一身正气，驳斥了小人诽谤污蔑北宋忠臣的无耻谰言，表达了自己不与群小共事，忠贞报国的坚强意志。
（二）处世：淡泊超然
南宋的士人，具有高度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但他们又谦虚谨慎，注意自敛，并不张扬。在仕途的升降方面，他们处之泰然，随遇而安，表现出淡泊处世的超然态度。赵孟坚就是这样一位文人。他的《吐绶鸡赋》就是表达淡泊明志、超然态度的一篇寓言体散文。此赋先描写吐绶鸡有五彩华丽的外表、超越野鹜飞凫的异质，灵敏腾跃，傲视对手，接着又赞扬吐绶鸡有张有弛、有进有退的处世态度。赵孟坚赞叹说：“此禽虽禀文华，不常宣露，时然自娱，卷舒有度，其养晦也藏器，其览辉也遇主，可不取则为吾出处。知格物以书绅，因援毫而成赋。”最后几句，点出了赵孟坚写此寓言赋的目的，要以此鸡作为自己处世行事的参照，不贪恋官位，不热衷钱财，不过分张扬，更懂得及时抽身退出官场。这些精神气质都集中反映在诗《寄汤帐干》上。赵孟坚借称赞有人无心仕途、不求功名的豁达人生态度，表达了自己的想望，在霜降夜晚，在弹奏秦筝的乐声中，尽情享受赏月的生活雅趣。赵孟坚最后归隐广陈，于此已见端倪。重温早年的读书生涯，享受徜徉于山水中的快乐，正是他的心愿。
（三）为艺：寄情草木
唐诗气势豪迈，浪漫激烈，宋诗大异其趣，细腻清秀，充满哲思。赵孟坚的诗词正是如此，他善于把对宇宙、对天道的思索，寄托在对自然景物、农村生活景物的记叙描绘中，融化在生动描写客观对象的词句中。
“生成欲见化工功，不在漫山桃李中。为向梅梢问消长，地寒先却得春风。”化工是赵孟坚对道法自然宇宙规律的准确表述。诗作描绘了傲冷斗寒梅花的形象，表现了自然的威力，表达了热爱自然的心情。赵孟坚善于用疏朗简略的笔墨，勾勒自然景物的形象，描绘充满生命律动的大自然的盎然生机。如《邑圃池上》描绘出陶醉于寥廓霜天景物的诗人自我形象。读者会深切感受作者通过微吟表达出来的对造化魅力的无限钦佩和无比热爱。赵孟坚擅长用简洁笔墨、白描手法，勾勒自然的美好形象，引发读者无限遐想。如《九里松马上作》:“九里松株不断青，松风上发下泉声。耳边为爱闻天籁，故约游缰缓缓行。”此诗描写了松风泉声交响的天然乐章，带给读者巨大的美感享受。
赵孟坚提倡的书学思想实质上是“由唐入晋”的复古路线，但宋代的文人书家推崇的“尙意”书风对整个宋代书坛的巨大影响，让赵孟坚书法更多地呈现出一种集宋代苏轼、黄庭坚、米芾以及唐欧阳询的优点而自成一体的书法风格。其传世书迹有草书作品有《致严坚中太丞尺牍》，行书作品《自书诗卷》《题跋雪中梅竹图》《跋落水兰亭卷》《自书梅竹三诗卷》《跋褚遂良倪宽赞》《自书诗五首卷》。其中，《自书诗卷》的内容包括《得宗老大年小景》等八首诗。《自书诗五首卷》的内容包括《送上马矫图与贾秋壑》等旧作诗五首。《自书梅竹诗三首卷》的内容包括《里中康节庵画墨梅求诗因述本末以示之》等三首诗。
笔法亦称“用笔”或“运笔”，是中国书法的核心之一。历代书法大家相当重视书法的用笔，楷书之祖钟繇就曾提出：“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赵孟坚的笔法方圆并施，中侧并用。赵孟坚的起笔，以逆锋入纸，在“尖与不尖”之间呈现方圆并施的起笔状态。他的收笔、起笔有着潜意识的对应关系，大多以圆形或方形的收笔为主。其总体笔画既有圆润丰腴的美感，又带着刚劲般的骨力。而行笔是起笔到收笔中间的一段运笔，赵孟坚一直强调笔锋的转换，这其实就是中锋转侧锋，侧锋转中锋的过程，行笔的核心在于善于运用笔锋，赵孟坚的书迹表明了他的用笔中侧锋兼备，古人说“中锋取劲，侧锋取妍”，正所谓“书画同源”，赵孟坚在绘画上娴熟的技法和飘逸的线条，在其书法点化中也得到很好的运用，使得他的书法风格同时具备潇洒秀美和骨力洞达的特征。
赵孟坚字法平实方正，有收有放。其弟赵孟頫说：“学书有二，一曰笔法，二曰字形。笔法弗精，虽善犹恶；字形弗妙，虽熟犹生。” “字形”即结体，这句话说明了结体在书法中与笔法同等重要。赵孟坚的书法结体与其笔法有着非常重要的联系，即其结体具有兼取的性质，其中原因之一是其学书思想深信“以间架墙壁为要”，既有取法唐代名家楷书的机构形态，又有追暮晋贤，掺入兰亭序俊逸映带的笔法。虽然，初看上去作品之中多有风格杂糅之感，但总体而言，他的结体既是汲取众家之长又能和谐的自成一家的结体风貌。
赵孟坚的书法章法和谐统一，自成一格。章法的核心在于变化，变也是书法艺术的精髓。大与小，轻与重，都是相对存在于书法作品中的，是构成书法美感的形式所必有的组成因素之一。王羲之云：“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他的书体则以行书为主，作品《自书诗五首卷》和《跋褚遂良倪宽赞》属于行楷类别，《跋落水兰亭卷》《自书诗卷》《题跋雪中梅竹图》与《自书梅竹三诗卷》属于行草类型。这些作品中，楷、行、草相间是赵孟坚行书的显著特征之一，楷行草三种书体的灵活安排，不仅仅丰富了书法的表现形式，还可以充分地调动书家创作激情，增强了书法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对于书法的创作和鉴赏，赵孟坚有许多自己独到的见解，著有《论书法》一卷，他认为宋人的尚意书风书法缺失了“规矩”的法度，因而他极力提倡平整方正类的书风。赵孟坚反对“一高一低，一斜一欹”的俗书，提倡“中宫收拢”，他的字常以长横长竖为主笔，以中宫为点，向四周伸展，造就其雄强遒劲、端庄平正的书法风格。特别是其对其由唐入晋的观点和实践，体现了南宋后期尚意书风的转型端倪。有学者认为，赵孟坚在其《论书法》中提出的复古书学思想和对楷书的重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其从弟赵孟頫的书学思想，为元代书法复古运动提供了足够的理论支撑，进而影响了元明以降的书学的风气。
宋宗室画家的画风主要有两个取向：一是具有“院画”风格的文人画，主要体现在其画作既有工细之笔，又含文人之趣。二是纯粹的文人画，体现在注重抒写性灵和情趣，却不重作画的规矩绳墨。赵孟坚就是循着赵令穰开创的这条既工且雅的艺术之路，在墨水仙和墨兰画的殿堂中开辟出了一方属于自己的独特天地。身为南宋末年兼具宗室、士大夫、文人三重身份的著名画家，赵孟坚儒雅博识，擅水墨白描水仙、梅、兰、竹石。其中以墨兰、白描水仙最精，取法扬无咎，笔致细劲挺秀，花叶纷披而具条理，繁而不冗，工而不巧，颇有生意，给人以“清而不凡，秀而雅淡”之感，世皆珍之。他的画风笔墨简洁，别有清绝之趣。传世作品有《白描水仙图》《岁寒三友图》《墨兰图》等。
（一）白描水仙：搀春热闹令君家
“冰姿高洁笔难图，不遣春风晕玉肤。惊破盈盈湘水梦，一群仙子戏蓬壶”，这是清初收藏家高士奇为其所藏南宋画家赵孟坚《白描水仙卷》所题写的诗句，其意境之幽深，于兹可见。以《石渠宝笈》初编著录的一件《白描水仙》长卷为纸本，此卷画水仙四十余株，花苞花蕊百八十余朵。全卷结构严谨，花叶繁简得宜，繁而不乱，疏密有致，或花蕊盛开，或含苞待放；其花叶组合，穿插映带，阴阳向背，低昂顾盼，层次分明。画面处理得有条不紊而生机盎然，墨色的浓淡深浅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既合于水仙的自然生长状态，又高于自然，清雅绝俗。水仙系用长细匀净的线描勾勒出水仙的茎叶和花瓣。钩线时使用浓墨，渲染时使淡墨，层层晕出花叶的阴阳向背， 把水仙那种当风摇曳、婀娜多姿的神态表现出来。
赵孟坚有诗《题水仙》：“自欣分得槠山邑，地近钱塘易买花。堆案文书虽鞅掌，簪瓶金玉且奢华。酒边已爱香风度，烛下独怜舞影斜。礬弟梅兄来次第，搀春热闹令君家。”热闹的描写，不正是当年江湖诗人雅集的景象吗？在宋元更替之际，赵孟坚宗室遗民的身份越发沉重，画家把笔墨作为怀抱之寄托，其白描水仙，正是其当年生活的回望。
（二）岁寒三友：断簪零珥任纵横
“浓写花枝淡写梢，鳞皮老干墨微焦。笔分三踢攒成瓣，珠晕一圆工点椒。”上海博物馆所藏《岁寒三友图》绘于洁净的扇面上，松、竹、梅折枝交相辉映、错落有致。赵孟坚以惯用的水墨之笔，画上一株饱结花朵、苞蕾的梅枝，继而交错、绕夹着如墨影般的竹叶与星芒般的松针，将它们横斜置于画面中央，以墨竹的黑和松针的灰来衬托出梅花的白。梅花是如此的饱满，绝无残缺衰萎之象，珠圆玉润，散发着一种生命的色泽。松针是如此的劲挺而松动，毫无剑拔弩张之弊。蓬蓬然之间，似乎也显示出一种生命的跃动。墨竹二三，穿插于丛枝斜干之间，笔致轻峭，了无尖利抖动习气，沉稳而有辗转轻折之态，纷披散落，更是一种生命的蕴藏。松、竹经冬不凋，梅花傲雪耐寒 ，成为士大夫们争相赞颂的文化符号， 赵孟坚简约的笔墨，刚劲的线条，写出的是自己作为士大夫的精神寄托。
（三）墨兰：幽香一喷冰人清
“孟坚墨兰最得其妙，其叶如铁花，茎亦佳，画土坡用笔轻拂，如飞白石状，前人无此作也。”这是好友周密对赵孟坚墨兰画卷的评语。赵孟坚的首创墨兰笔调劲利而舒卷，清爽而秀雅。画上春兰两株，丛生草地，鲜花盛开，如蝶起舞，给人以清新的快感。其墨兰图卷运笔柔中带刚，花朵及兰草叶均一笔点划，土坡用飞白笔轻拂，略加点苔，落落如吴带当风。兰叶皆用淡墨，花蕊墨色微浓，变化含蓄，形成墨色对比。画虽为水墨，但格调高雅，“远胜着色”。“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烽烟迭起，朝代更替，厌倦江湖宦海的赵孟坚选择隐居广陈做个文人，晚年常以画兰寄寓他的亡国之痛和气节坚守。
宗室，是赵孟坚与生俱来的底色，身为宋太祖十一世孙，他自出生便是南宋皇亲国戚，接受的是“宫学”教育。士大夫，是赵孟坚半生追求的理想，他登进士第，却整整十年只任湖州掾这样的小官，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只在官场的最底层苦苦挣扎、煎熬。文人，是赵孟坚沉浮变幻的归路，在宋代理学文化的影响下，志向不济的赵孟坚选择隐居山野，寄情诗文书画。
诗画隐广陈，丹心忧家国。历经波折，壮志未酬，赵孟坚选择隐居广陈，“濒海灵气清远地，香火鼎盛映两寺。芳草幽远出径梓，明月清风广陈起。”地灵人杰、清新幽静的广陈镇，给了赵孟坚自由创作诗文书画的舞台。但是，看似终日耽情于书画的赵孟坚，其实仍心系故国天下，从弟赵孟頫远道来拜访，他不谈书画，劈头就问弁山笠泽佳否，这份关心源于他对国家的热爱，对宗室身份的铭记，以及对自己品格的执着坚守。
（本版图文由广陈镇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