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建中
九岁那年,我得到了一把紫砂茶壶。
茶壶的质地有点粗糙但光滑油润。那一年,并不老的爷爷突然早逝,留下了这把还泡着茶的紫砂茶壶。母亲要把它扔了,年幼的我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紧紧地抱着茶壶不松手,硬是将茶壶留了下来。面对执拗的我,一位远房亲戚说,他们爷俩有缘,会保佑孩子的,就留着吧。紫砂茶壶因为一句吉利话,留在了一个孩子的生命里。夏天时,我常学着爷爷的样子泡薄荷叶喝,时不时地装腔作势摩挲着茶壶,含着一个小男孩傻傻的喜欢。
上初中时,镇上来了一个卖瓷器的中年人。我好奇地去玩,店里很热闹,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碗碟,突然发现在碗碟中间的一个盒子里竟躺着一对紫砂茶壶。我使劲地拖着爸爸,掏空了爸爸口袋里所有的钱,加上讨价还价,刚有些懂事的我,终于又得到了生命里的第二件宝贝。
那年头,农村开始全面土地承包,我们一家喝着沁凉的紫砂壶茶水,和着农家刚得到土地的欢乐,干着农忙。养了八年的老猫是一位智者,常盘着身子躺在紫砂壶旁,摸摸它的脑袋,它会闭着眼睛假寐不醒,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1989年在杭州读书时,慕名去河坊街闲逛淘宝,发现好几家卖紫砂壶的。进去看看,外间摆放整洁,里间的壶儿却是东倒西歪,更有几个壶盖分离,无奈大张着嘴,很是可怜。为着店主对紫砂壶的轻视,尽管价钱一再下跌,壶儿也精致,我也无心购买。
后来的一次,姐姐去宜兴出差,一口气给我带回了三套紫砂壶,喊着叫我去车站接她。那是怎样的一份惊喜啊,我骑着三轮车,车里垫上厚厚的旧报纸,小心翼翼地把宝贝迎回了西门外大街的陋室里。陋室太小,没有紫砂茶壶的供奉处,带回的三套紫砂壶都屈身藏在了床底下,不见天日。
后来,我又陆续收集了好几把紫砂壶,也都被细细包好后,躲藏在床下。房子太小,我的爱好只好收敛着,无法铺张。有好友来玩,也只有感叹一声“暴殄天物”。毕竟“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是一个千古难题,不是谁都能实现的。
有心人天不负,我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搬新家时,我感觉终于透出了一口气,其实也是为紫砂壶们透出一口气。会装饰的姐夫竟为我设计了一面格子墙,把紫砂壶一把把地陈列在错落有致的格子里,配上明暗相间的灯光,每一个紫砂壶都透着柔和、细腻、宁静的感觉,让前来参观的好友们赞叹不已。
我最喜欢的是奶奶给我的一把紫砂壶,小巧玲珑的壶身上刻着竹梅图。壶精神,也慈祥,一如已八十多岁的白发奶奶。在一个热热的夏天,奶奶兴冲冲拐进我家,直说“找到了,找到了”,给我送来了这把祖传的紫砂壶,让我感动得几乎落泪。
常常顺手把玩的是老友杨送的小紫砂壶,一手盈握,温润、清凉,不忍释手。老杨是贴心的知己,人长得粗,心却细得入微。杭城求学毕业各奔东西后,好几年杳无音信,却在奔三十的那年给我邮来了这把紫砂茶壶,不知他哪里打听到我的工作地址。他说这把壶是他在杭州的一个地摊上掏来的,藏了几年了,还是送给有缘人。
壶儿如朋友,总是安静地陪着你,相望俩不厌,有的是一种心底的喜欢。喜欢,需要理由吗?!
来自四面八方的壶儿聚成了一面墙,就是一种缘。缘不会散,这里有一个男儿几十年来的善待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