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小英
实在是爱透了那条老街。
曾无数次地穿梭在那片位于平湖老城中心的南河头历史文化街区里,总是被那片原色乡土的记忆而唤醒。就是这样一片原色,无论初见的热爱已过去多久,也无论以后虽无日夜见面的相牵,但每次走进,一切都在,真情与感动。
算起来,南河头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据清光绪版《平湖县志》记载:“……西之北由胡家汇为横街,一曰鸣珂里,俗称南河头。”街在县城之南,临街有小河,所以南河头旧名鸣珂里。珂,是马勒上的装饰品;鸣珂里,原指高官贵人车马出入喧闹之地,后泛指富贵人家聚居处。晚清民国期间,平湖的鸣珂里,就是一个富贵人家聚居区。
一百多年来,虽历经兵燹战乱,时代更迭,而这块江南水乡的幽雅之地,仍基本保持着明末、清初的风貌。
南河头从东往西走,不过二百五十米的石板路。行走在历史凝固成的狭长石板路上,两街夹一河的传统水乡格局一览无余。抬眼望去,两边的建筑多为清末、民国初建造,建筑形式多为穿斗式,或穿斗、抬梁式兼用,然而,石板路的两边却曾是莫氏、葛氏、张氏、陆氏、陈氏、徐氏等多个名门望族的旧宅。是啊,古时有钱的大家族一般都喜欢把房子建在依山傍水的风水地方,而江南水乡多的就是水,那流动着的那份灵气,那世俗沉静下的那种闲适,是望族们在那个年代使自己的霸气得以缓缓释放的最佳去处了,更是那些大家闺秀们清晨起床揽镜探水、涂脂抹粉的绝好美人靠了。
老街惠存着百年市井风物。历史的长河中,平湖老城曾遭受过日本人的轰炸,曾经富甲一方的葛氏宅第以及白果树下的周氏屋宅,都在日军的轰炸中成了断壁残垣。而老街上的莫氏庄园却躲过了历史的战乱,成了老街上风物的代表。它靠近南河头的东侧,河岸北边,开门见水,那高大的朱门,威慑而肃穆,陌路人一看便知这户人家有点来历。
庄园至今己经历了三个世纪,是清末平湖豪绅莫放梅于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所建,整项工程前后历时三年,耗资十万两白银,于1899年竣工,系大型封闭式古民居建筑群,莫放梅祖孙三代相继在此居住了半个多世纪。整座庄园,占地七亩,建筑高低有序,错落有致,浑然天成,雕刻精美的梁檐构件、华丽多变的廊前挂落,精湛细腻的砖雕、壁画、脊塑等让人不得不感叹设计的独具匠心。那点缀期间的三座花园更是如诗如画,小巧玲珑,移天缩地,使人赏心悦目,充分彰显了中国古建筑之美。其完整的建筑,丰富的实物,典型的风格,堪称江南独步。每次入得庄园,总是对园内建筑上的雕饰极目难收。听的讲解多了,我在想,在庄园的雕刻艺术之中所渗透的是中国古人的文化思想,在具体的建筑布局、形制及其雕饰背后,所体现出的是宗法社会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家族和睦兴旺、荫福后代的愿望通过一定的图案形式表现出来,为建筑雕饰艺术打上了宗法伦理的深深烙印。亦有体现民俗意趣、民间吉祥的图案,用借形、借音等手段,寄寓百姓的民间崇拜意识和对福、禄、寿、喜、财等的祈盼。
如今,庄园静静地隐寓于老街的石板路边,在阳光的沐浴中,仿佛与人们进行着穿越时空的无言对话。我对雕饰讲述的故事曾千百遍地在脑海里浮现,我知道,作为人类文明教化的造型艺术必是诲善、求真、颂美,相对善于借大匠法器而言、天下道理的民间雕饰艺术而言,其中所包含的人们善良而美好的愿景是古今共有的。庄园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昔日豪族的华屋已成为今日休闲娱乐、文化旅游的极好去处了。
老街承袭了两街夹一河的水乡古镇格景,有水的老街更具生命本初的纯挚。甘河上的风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昔日东侧勤俭路上来往的人群和车辆,或熟悉、或陌生,都在轻微的晃动中揉碎了日子,一块一块像湖上的波影。日光也好,月色也好,微风拂动,才摇曳出日子的琐碎与自然。
在我的视觉里,南河头既不是周庄,也不是凤凰,那些原本很美的风土人情,早已出落成水乡的风情雅致了。只向往老街的安静、平凡,远离了繁华,却有一番悠然,才能生出一份感受生命的清净来。
记忆中的南河头原住民生活似乎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一个煤球炉唤醒的老街和小巷,一把充满岁月沧桑的剃发刀,还有挑逗起老平湖人无限味蕾的“华大头”蟹壳黄……人们的生活或许就隐逸在寻常巷陌的百姓人家里。
而老宅子的存在似乎是一种秩序。它以曾经存在过的感情形态娓娓地告诉着人们,穿行在老宅子幽长的小巷里,仿佛走进了世外桃源。依稀昨昔,里面是园,外面是巷,剥落的墙,夹出的道,南河头最著名的巷弄有:博陵里、荷花池、南台弄、北台弄、杨居弄、大弄等等。
脑海中曾无数次地浮现出这样一组画面:每当晨曦一点点亮起来时,最好还有薄薄的雾,光是平直的,勾出轮廓,细工笔似的,给南河头打下了墨稿。而第一缕阳光肯定是投射到瓦面和山墙上的,它们在晨雾里有一种精致乖巧的模样:那木框窗式是细雕细作的;那屋披上的瓦是细工细排的。随着光线的移动,山墙上的裂纹也出现了,还有点绿苔,触手有凉意似的。而山墙上的裂纹简直就是中国山水画中的皴法了,这是很美的图画,几乎是绚烂的,又有些荒凉,有些年代感。
于是,两旁的山墙由此透视又是何等深远。这里曾是老百姓们乘风纳凉、家长里短的悠闲空间,更是孩子们跳橡皮筋、滚铁环、围着爆米花炉子欢呼的纯真时光……
如今,老屋之间狭长的弄堂,砖瓦苔藓印刻着旧世纪的沧桑。除了弄堂里的居民进进出出外,已少有行人探访。但也正是这种空寂,偶尔出现的足音才会传得格外悠远。
作为江南水乡的女子,对诗人戴望舒的《雨巷》情有独钟: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遇着一位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如果时空可以倒转,如果戴望舒也来走走南河头的雨巷,那么旧式弄堂里所阐释的生命意义,则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思想巷道了。
时间演绎着历史,也沉淀着历史。河两岸条石垒叠的石驳岸整齐划一,随着岁月的积淀,石驳岸的缝隙间已不知不觉地衍生出许多的青苔和杂草,间或是一二株的小杂树,这倒也无伤大雅,从美学的角度来说,大概是一种零乱的美吧?岸边河埠头半掩水中,埠头边的船鼻子工艺精巧,保存完好。
如果你想要对这些探个究竟,去寻访那曾远去了的一段史话。那么,你不妨找个南河头的原住居民,老人们都会缓缓地沉浸在过往的历史长河里,如数家珍地向你娓娓道来:因为原先的南河头是名门望族的聚集地,当时四周的穷人百姓们一到灾荒时节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些富人家中借租米。因为这些原因,一到还租米时节,甘河里满是南来北往的船只停泊在河埠头,老农们随后把船头上的揽绳一拉,穿到埠头边的船鼻子上,而后挑起箩筐里的粮食往地主家赶……
所以,当我信步走在了那横跨南河两岸的古桥上,触摸着那些早已被岁月磨蚀的清亮石材时,我想,古桥在那个年代就如忠实的守护神一样,曾见证过这里发生的一切,人们也总是希望通过对桥的命名而寄托一种对生活的热望。如单孔梁式平桥的“利市桥”(同治年间重修);俗称“马家桥”的“鸣喜桥”(乾隆丙戌年重建);还有三孔梁式平桥、俗称“八字桥”的“迎瑞桥”(乾隆三十一年重建);再沿着甘河(南河)往西寻访,你便会看见一处名曰“日晖漾”的老街区了。它的东端连接南河,有一座三星梁式的“永凝桥”东西横跨于日晖漾上,南端还有一座单孔石拱桥,取名为“秀源桥”。
每一座桥都是一个故事,桥老了,故事也老了。人们精心给这些桥起些吉祥的名字,是为所有的过桥人讨个吉利,桥于是就铺进了人性的深处,也就毫无保留地载着曾经稚川学堂里学子们的梦想。
据史料记载,南河头有葛氏宅邸,葛嗣彤(1867年—1935年),字稚威,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在维新思想的推动下独资创办稚川学堂,至1937年被日本军队焚毁。据民国版《平湖县志》卷一·学校记载:“稚川学堂,在县南新家弄,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正月邑绅葛嗣彤沆以义庄瞻族余资设立,草创之始,学额仅三十人,规定不收学费,即就葛氏宗祠内藏书楼下三楹为教室,课以经史与算,规约颇谨严,旋以来学者众添,僻高等教室二、初等教室二及教员室、会计室、校役室等,并加课英文、理化、手工、图画、音乐、体操各科,更名稚川两等小学堂……”如今,旧时建筑大都已毁,仅剩南侧一间,内部破坏较为严重。稚川学堂为平湖境内第一所私人创办的义塾,办学严谨,聘邑内高水平的教师担任各科教学,教育质量很高,在三十五年办学历史上培养出一大批名人学士,如中科院学部委员冶金专家邹元燨、中国农科院研究员水稻专家俞履圻、著名古文献专家周振甫等,其辉煌永载史册。现学堂旧址虽已移作他用,然睹其屋舍墙垣,仍可感受昔日风貌。
于我,南河头就是这样一方乡土,纠葛出数夜的未眠与牵挂,老街就是老街,任时间变化,她依然恬静、优雅、别无所求的泰然自若。在南河头老街上走着,走过的地方有历史的脚步,文化的记忆,还有人们生活的足音,朴素但有力量。可总有一股力量的吸引,这深意的来处,应该就是家的思恋,原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