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03版:东湖·语丝

约定

□ 周国华

父亲走了。母亲将父亲的衣服一件件熨烫平,折齐整,边烧边念叨:“老头子啊,你总是吃饭不拿心事,到那边可不能乱穿啰,惹人笑话。”

父亲曾是中学校长,我也是单位的一把手,可在家里,谁都得听母亲的。印象中,父亲连个菜都不会做,也从未去过菜场买菜。母亲说他是书呆子一个,去外面容易被骗。至于菜嘛,烧不好的话,还不如不烧。

当然了,着装代表着一家人的脸面,父亲不讲究,可母亲在意。有天父亲胡乱穿了身衣服就想出门,母亲一看就火了,冬衣配秋裤,胡来!逼着父亲换好后才放他走。父亲的衣服,不算高档,但永远都是合身,挺括。

看我都不需要,母亲便将满柜子的教学书一本本“化”给父亲:“老头子啊,你这辈子只晓得教书,到那边你也干不了别的事,这些书,你就带去,还去干这行吧。”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所剩无几,我想这样也好,免得母亲成天看着难过。

母亲跟我们一家三口过,每天买菜做饭,接孩子,却从不过问我的衣着。母亲说,一代管一代,儿子怎么穿,那是他媳妇的事。至于吃的嘛,要是觉得她做得不好,她可以再琢磨着改进。妻不挑食,常赞她烧得好吃。其实妻觉得母亲烧的菜偏淡了些,有时会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在自己菜里头放点盐。我们都知道,因为父亲口味比较清淡的缘故,母亲做菜从来都“吝啬”盐。

听人说,父母年轻时在同一家国营厂工作。每回厂里甚至市里的联欢会上,母亲的歌舞表演都会赢来一片欢呼声。父亲是厂里的技术员,由于出身不好,低调得很。“文革”过后,父亲去了学校教书。那时,当教师的收入还远远低于厂里,大家都感觉有点奇怪。

大半个城的年轻人都知道母亲这朵“厂花”,当然了,明着来求爱的,都有个把连的规模。连母亲自己也想不通,俘虏她的,竟是一封封薄薄的书信,信里,只是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诗。寄信人嘛,当然是平时被戏称为“三拳头打不出来一个闷屁”的父亲了。母亲平日里总是感叹,要说当年那些追求者吧,有的后来成了市领导,有的成了身家过亿的大老板,自己怎么就偏偏看上一个书呆子了呢?想想这辈子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可也算是无忧无险了,哪能事事都称心呢?!

父亲走后,母亲的床头就多出了个锦盒,用把锁锁着。我知道,那锦盒是父亲旅游时买回来的,但以前从不上锁。一次我进门时,见锦盒打开着,母亲正闭着眼,默念着什么。我一开口,母亲慌里慌张盖上锦盒,摁上锁,脸上居然泛起红晕,那表情,就似是小孩子犯了错被大人发现了一般。

那锦盒里的物件,母亲就连最疼爱的孙女也没给看过。妻也纳闷,有回母亲不在,她把弄着锁说:“这么神秘,怕是你爸给她留下宝贝了。”我笑笑。父母清贫一世,能有的都给了这个家。

父亲去世后的第五年,母亲也撑不住了。临走前,母亲递给我一把钥匙说:“你父亲在唤我了,里面的东西烧给我吧,这盒子你们留着,做个念想。”

母亲含笑走了。我打开锁。锦盒里没有珠宝或者存折,只有一叠发黄的诗稿,开头一段写着:“若有一日/我先你而去 /请记下我/只为你写的诗文……”

从诗稿的落款来看,除了三十多年前那几十首外,每年都有,足有上百首。

读完了父亲的最后一首诗后,在杂志社当编辑的妻泪流满面:“你爸看上去木讷,竟能写出这么浪漫的诗歌,都可以出版了。”

我摇摇头,将诗稿放在母亲胸前。那是父亲为母亲写的,只给她一个人。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也是俩人再次见面时的信物。

我锁住锦盒,耳边仿佛回荡起父亲的诗句:“若有来世/勿忘一路念我为你写的诗文 /那一刻/我会想起前生 /记起你……”

2024-10-23 5 5 嘉兴日报平湖版 content_498726.html 1 3 约定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