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03版:东湖·语丝

惊蛰的“炒虫”

□ 殷建中

韶光显现,弥漫大地,时节已经进入仲春,春季的第三个节气——惊蛰到了。春雷不知道是否响过了,但桃花红、李花白、草长莺飞,柳丝窈窕、鸟儿高飞,江南的春不折不扣地热闹起来了。

昨晚起了好大的风,今早却又悄无声息了。这个时节,风也变幻莫测。昨晚早早就躲进被窝里的我,却很享受呼呼刮起的大风,想着:春回大地,到处是春天的风,此时老家的村庄,也应该万物复苏,油菜花开,田野间一片金黄与新绿交相辉映吧。乡村一直是最令人向往,最能放松身心的美好去处。

如果说上一个节气是紫气东来、春风化雨,这一次便是春雷乍动、电光火石的节奏。“蛰虫惊而出走”,有纤弱的昆虫,有跃动的鸟雀,吐露新芽的绿树,花开,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好时节里,我带着一个好心情去看望母亲,母亲也该在翘首盼望孩子的归来。

到家时,等我的却是大门紧闭,我知道母亲又到自留地里伺候那些青菜去了。雨水过后,惊蛰天里,过冬的青菜铆足了劲地抽苔,菜心长得快,三天不摘,就要开花了,不能晒菜干了。母亲这几天在忙着摘菜心。

自留地就在家门前两三百米远的那个竹园南边,回家经过的路在竹园北边,正好被竹园遮住,所以看不见在自留地里劳作的母亲。我多次到家门口吃闭门羹,第一时间去地里喊母亲。

其实我也可以在家里等的,但没有母亲在家,我的等待好像空落落的,一刻也坚持不下去。母亲呢,即使有再重要的农活,去地里喊一声,她就会放下农活,匆匆回家。

有人说:小孩子总是这样,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里里外外找母亲,找到了才安心。其实人长大后,也会这样,至少心里保持了这份急切,只不过有时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不容迟疑,我把车停在水泥场地上,就踏上门前的小路,去自留地里找母亲,仿佛当年那个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孩子。

走在长满青草的小路上,转过依旧苍翠挺拔的竹园,就是自留地了。经过多次的新农村整治,幸存的这一片五六分的自留地,母亲分外珍惜,总是精耕细作,用心地按节气安排蔬菜种植,所以总有充足的时鲜的蔬菜供应儿子的餐桌。感恩母亲的良苦用心。

走到自留地里,看到母亲用双手在竹子间扯什么。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猛回头,惊恐地看着我。一看到是儿子,她才缓和了神情,急忙招呼我说:“儿啊,快过来,帮我把这些丝网撕掉,太可恶了。”

我仔细一看,终于看清了在竹子间挂着白色几乎透明的丝网。

“扯这丝网做啥,又不碍着自留地。”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鸟毛,我刚刚从丝网上解下一只麻雀放走了。这个丝网是那些坏人专门用来捉鸟的,一定要把它们扯掉。”母亲有点愤怒地说道。

“嗯,丝网捉鸟是不可以的。”我附和母亲,也上前帮忙扯丝网。

“你看上面,这根粗竹头上有个麻雀窝,两只老麻雀就是被这丝网网住,被伊捉去吃了。可怜窝里几只刚长羽毛的小麻雀,饿得喳喳叫,从窝里跌下来,知道麻雀是养不活的,我还拿回去养,小麻雀不肯吃食,都饿死了,作孽啊。”母亲一脸痛苦地回忆了一遍某些人的罪恶和自己的无能为力。

老话说“劝人不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春季是动物的繁殖期,这时候,鸟儿都在筑巢寻偶繁殖后代,孵出的小家伙在巢里面等着妈妈找食物回来。母亲刚刚解救放生的那只鸟,也许就是一窝幼鸟的妈妈,要是把它吃了,巢里面的幼鸟哪里还能存活。某些人,有时候真是太残忍了。

“这个伊到底是啥人啊?”我问母亲。

“就是东浜底的呆头。伊哪里呆头,满头的坏点子,这丝网张在这里,勿晓得被他捉去多少鸟了,都是孵小鸟的鸟啊,作孽死了。”母亲又愤怒起来。

“儿啊,快点扯掉丝网,我们把它丢竹园里藏起来,免得被伊看见来寻麻烦。”母亲催促我。

“要么去告伊一状。”我提议。

“哪里去告伊,伊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抓不牢证据,啥人管得了伊。”母亲有些无奈地说。其实,我也真不知道这个事归哪个部门管,只是为了宽解一下母亲纠结的心情。

母亲接着说:“你不知道啊,去年我也扯丝网,被伊看到了,要我赔伊丝网,赔伊鸟。当时就我一个老太婆在这里,有点怕,最后叫伊不要捉鸟,我捉一只鸡给伊。我没有对你们说这事,一只鸡算了,怕你们担心。没想到伊又开始张网了,坏人真是不可以相信的。伊再张,我还是要撕掉。”母亲说得斩钉截铁,一把老骨头还硬着哩,一脸的英雄气概。我替耿直的老母亲担心不已。

我加入了母亲的扯网队伍,母亲因为我的助力,扯网的干劲更足了。我们三下五除二撕掉了丝网,我把它埋到了竹园深处,不会被找到一丝证据。我回头信心十足地对母亲说:“假如伊来,我们就死无对证赖掉。”母亲说:“对!”母亲也会撒谎了。

我与母亲完成了“壮举”,在竹园旁停歇。翠竹林里就传来了清脆的鸟叫,叽叽喳喳,宛如一条在山间腾越突奔的小溪,在我耳畔一声声拍打着,婉转、清亮。哦,这是久违的麻雀,它们在感谢我们吗?它们在呼唤什么呢?

麻雀曾经被列入了“四害”,我一直觉得这是误解。它们虽然偶尔啄食稻穗,但更多地啄食了害虫和杂草的种子,它们保护了庄稼,我们应该犒劳它们。麻雀更是一种坚强的鸟,在人们的驱赶中顽强地活着,小巧玲珑地活着,陪伴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童年。

没有麻雀叫声的乡村是寂寞的,我们应该多给它们一点点的善意。好在今天麻雀已是保护鸟类了,禁止捕杀,给美丽新农村添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精灵。

我和母亲做完了这事,感到欣慰无比,走回家的脚步轻快了很多。今天,又有清脆的鸟叫声穿透小村的黄昏了。

远处茁壮挺拔的杉树上,一个大大的喜鹊窝完美构造在树梢上,成为了旷野里一道特别的风景,给乡村添了一份生活的诗意和温情。这么美丽的新农村,应该有巴金笔下的那个“鸟的天堂”。

走到田埂上时,母亲说:“现在是惊蛰节气了,我们这里有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三候的意思就是老鹰懂得躲起来不吃鸟了,这时候布谷鸟出来求偶生子了。”

我也读过元稹的诗,写到“阳气初惊蛰,韶光大地周。桃花开蜀锦,鹰老化春鸠。”翻译出来就是天空翱翔的老鹰,知趣地离开,取而代之的是树梢上飞来春天的斑鸠。“老鹰都懂这样做好事,坏家伙必须躲起来不再害鸟了。”我附和母亲的见识,母亲又高兴起来了。

我们走过田岸那边时,几个叔伯婶婶和我们和善地打起招呼,我们也愉快地回应着。惊蛰天里暖湿气团开始活跃,天气回暖,大地上一派融融的春光,植物萌发、空气清新,颜色各不相同的树叶,鲜嫩而油亮,似乎比花还要好看。“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虽然田地已不多了,但勤劳的农人,开始在田里拾掇了。动动筋骨,互相拉拉家常,一派其乐融融。

走到田岸尽头,我笑着对母亲说:“惊蛰到了,打一个响雷,会像惊醒蛰虫一样,好好地惊醒那些执迷不悟的捉鸟人。国家也规定了不可以捉野生鸟类了,下次我们对他说清楚。”我也是理想化地宽慰母亲,好的办法就是我多回来,陪母亲去自留地里给母亲壮胆。

母亲笑了:“嗯,希望会这样。我给你讲个笑话,上次啊,隔壁龙叔在惊蛰时候得过一个比较奇怪的病,“歪嘴巴”。他身体好好的,出门田里走一趟,回来时歪着嘴。我觉得很奇怪,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也不知道,就是歪到油菜田里,踩倒了好几棵油菜,忽然感觉吹到了一股妖风,脸部突然抽紧了,嘴就歪了。我们说他,主要是踩倒油菜作了孽,老天爷惩罚他了,劝他把油菜花扶起来后,马上去医院。医生不打针也不用吃药,就给他脸上点了两排黄粉,好了。”

我知道这是春天的病虫和湿邪引起的“神经性面瘫”,与做不做坏事没有关系。我没有点破,对母亲说:“好啊,我们把这个故事说给呆头听,叫龙叔一起去说,肯定管用的。”因为想到了这个解决的好方法,我们的脚步更轻松了。

回到家里,母亲拿出芝麻、黄豆、扁豆、赤豆,放在锅中爆炒了一碗,说:“这是小时候的风俗,现在不太有了,那时我们还要边吃边喊:吃炒虫,祛邪毒!今天我再炒一回,一起吃吃,树树正气,驱驱邪气。”母亲也是在壮胆。

我举双手赞成母亲的决断。我抓起一把母亲炒好的“正气炒虫”,嚼得满口生香、正气满满。

母亲,相信吧,春的万物都在滚滚而至,会赶走残冬,赶走瘟疫,赶走一切见不得阳光的宵小。在明媚动人的春光里,一切美好,都会如期而至!

2024-03-13 5 5 嘉兴日报平湖版 content_437451.html 1 3 惊蛰的“炒虫”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