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湖东乡一带,“花”这个词在日常生产和生活中被广泛使用。但这个“花”通常并不是指花卉,而是指棉花,因为那里曾经广植棉花。棉农们习惯将棉花叫做“花”,如种花、削花(给棉花松土除草)、浇花(给棉花施肥浇水)、上花水(给棉田灌水)、回花头(摘去嫩枝头让它萌蘖)、花葡头(棉铃)、捉花(采摘棉花)、花袋(装花的布袋)、剥花(从棉铃里剥出花絮)、花铃壳(棉铃硬壳)、拣花(筛选好坏并去掉碎叶)、晒花、花溜虫(长在花絮里的成虫)、花簾(晒花用的芦簾)、花架子(铺花簾的竹架)、收花、卖花、轧花(去除棉籽成皮棉)、弹花(弹被絮)、花衣(皮棉)、摇花(纺纱)、拔花萁(拔除棉花梗枝)、花萁柴等。
平湖棉花种植主要分布在南片沿海一带、东乡(原全塘、新仓、新庙)、广陈北片至原南桥、新埭及钟埭。这个呈“C”字形的区域,是由滩涂泥田发育而来的粳泥头田区高地,这些含潮河泥、沙质的土壤,正好适合棉花生长。
棉花是平湖长期种植的一项重要经济作物,历来为“蚕桑之外又一大利”(明天启《平湖县志》)。至民国时期,平湖仍是浙江省主要产棉区,植棉规模仅次于余姚、萧山,与慈溪并列。平湖棉花色泽洁白,品质与慈溪、镇海同属最佳。新中国成立后,植棉面积保持在7万亩左右。1965年,新仓公社和平大队钟蒋浜、荷花池2个生产队引进种植“宁棉12号”良种,棉花、皮棉亩产均超“纲要”(50公斤)。1984年棉花大丰收,新仓全镇境内种植10311亩,总产1025吨,亩产达到100公斤。此年,平湖全县种植棉花7.5万亩,总产7180吨。
一
平湖种植棉花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代。
从印度河流域途经东南亚诸国传入海南岛的多年生木本棉,至东汉时已传至粤闽。这种多年生木本棉,在《蜀都赋》《吴录》《华阳国志》《南州异物志》等古籍中都称为“吉贝”,其实是梵文Karpasa(棉花)的音译词。
“吉贝”向北推进却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直到宋代才推广到长江流域。个中原因是“吉贝”原本是适应热带、亚热带地区生长的多年生木本植物,而长江流域冬季气温偏低,不能在那里越冬。经过长期的选育,棉农终于培育出了适合于本地区生长的一年生草本棉。专家认为,“吉贝”从木本变成草本,是棉农长期密植的自然结果(陈步《从中国棉作史看今后棉田》,《中国社会科学》1980年第1期)。所以,在宋以前,汉字里只有带丝旁的“绵”字,没有带木旁的“棉”字,“棉”字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
到了元朝,“吉贝”已在长江流域广为种植了。至元二十六年(1289),朝廷在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分别设置了专门机构──木棉提举司,提倡植棉并每年征收棉布。元贞二年(1296),元朝又颁布江南税则,规定木棉、布、丝绵、绢四项同列为夏税征收的实物。其时“吉贝”与西域来的在北方广泛种植的非洲棉(草棉),被统称为“木棉”。直至清末平湖人还习惯保留着“木棉”这种叫法,诸多竹枝词里多处出现这个名称,比如黄金台《芦川竹枝词》里就有一首:
木棉生计抵桑麻,白雪盈筐妇女夸。
去岁价昂今岁贱,村村夜半听弹花。
到了明初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以法令的形式在全国强行推种棉花:“凡民田五亩到十亩,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植棉就成为国家战略了。
明清两代,平湖境内只要土壤适合种植“吉贝”的地区,其植棉的面积、产量基本稳定。最初因技术、肥料和管理不足,“水稻像胡葱,棉花像筷子”的景况也会出现,但勤劳而聪明且擅长精耕细作的平湖棉农很快就改变了这一窘况。全公亭所产的“九子本塘花”为最佳。新中国成立前,平湖主要种植吉贝棉,俗称“杜花”,病虫害极少,但产量极低(民国时期皮棉亩产15公斤左右;1921年丰收,皮棉亩产20公斤;1949年皮棉亩产仅7公斤),而且需要周围500米宽的隔离带,否则极易变种。尽管棉花生产存有“年成出”现象,产量有高有低,棉价时贵时贱,但比起水稻、油菜或大小麦等其他庄稼,其收入稍高,即所谓“麦子一百,棉花只要一白”,所以农民还是喜欢种棉,虽然劳作明显要繁杂而辛苦。清代中后期至民国时期,新仓一度出现了“三白市场”(盐、米、棉),也证明了植棉的经济活力。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大力推广种植“台字棉”(俗称“洋花”)。洋花虽病虫害多,但产量高。
在长期的植棉过程中,平湖棉农们积累了大量的种植与管理经验,掌握了棉花的生长规律和优育优培技术,使得棉花亩产不断提高。我们可以从不少流传的农谚里获得他们优质植棉的宝贵知识与经验总结:
谷雨前,好种棉。
朗种卖相好,稝种产量高。
深开沟,早搨花,棉花长到一人高。
七月稳,八月狠。
要棉好,有三宝,捉虫施肥多除草。
伏天棉花削八遍,绒细好摇多出线。
早浇落苏夜浇瓜,日中心里浇棉花。
种花独怕裹馄饨,种稻独怕箬帽瘟。
伏桃满腰,秋桃盖顶。
黄花见白花,四十五日上轧车。
一年棉花一年稻,老老小小眉开笑。
从播种、施肥、开沟、锄草到灌溉、除虫、收摘、轮种,棉农们都有一套成熟的管理体系。不仅如此,他们一直不停地在探索着棉花优产的奥秘。民国15年(1926),浙江省农科单位在三叉河创办了棉花改良试验场平湖分场(简称“省农场”),由省里派来三名技术员,聘用当地棉农一起进行实验,通过优选优育获得棉花良种,直至1932年完成。在棉花生长打理过程中,棉农们也创造了先进的优产技术。比如在棉花封行期对棉枝打顶(俗称“回花头”)的要求:“小暑封小行,大暑封大行;下封上勿封,当中一条缝。”意即在一般情况下,棉枝长有11~13个棉铃时即可打顶,小暑时留有小的行间距,大暑时留出大的行间距,下面的棉枝先打顶,上下棉枝间留有空隙,目的是不使棉田过早封行郁蔽,以达到丰产目的。人民公社化后,发明并积极推广用植洞机制作棉苗营养缽进行移植的先进播苗技术。因此,到了80年代初,亩产能够达到100公斤的惊人纪录。
80年代初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随着粮食市场的开放和化纤纺织的激增,棉花种植面积持续下降。尤其是“陆地棉”中的“珂字棉”和“岱字棉”已成为中国种植面积最大的两个品种,而相对产量低、纤维短的“吉贝棉”(亚洲棉),则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至上世纪末,已不再进行大面积种植,只有少量农户在自留地里零星种植,以作棉被被絮之用。
二
本地的吉贝棉,系锦葵科一年生草本,一般不适合低洼的水田,而宜种在相对较高的旱地,故在新埭、南桥一带被称作“巷头花”,“巷头”即河港两岸的高地。乾隆《平湖县志》(王志)记载:“棉花,花可缉布,子可榨油。按荡地东西高阜不易水稻,多植之。”可知荡地两侧高阜多植棉。清邹璟《乍浦备志》载:“棉花,自乍浦城东三里之牛桥镇而东,稍北直抵江南金山卫界,其间田荡之种棉花者,十几三四,约足供数万户纺织之资。纺织所出布匹约可以衣被百万人。”清陈淏之《花镜》卷六“花草类”考:“棉花一名吉贝,叶如槿,秋开黄花,似秋葵而小,植之者干不贵高而多繁,结实三棱,青皮尖顶,累累如小桃,熟则实裂,中有白棉,棉中有黑子,亦偶有紫棉者。性喜高坑,地以白沙土为上。未种时先耕三遍,至谷雨时下种。先将子用水浸片时漉起,以灰拌匀,每穴种五六粒。肥须用粪麻饼,待苗出时,将太密者芟去,止留肥者二三。苗成长后,不时摘头,使不上长,则花多而绵广。至于锄草须勤。白露后收棉,以天晴为幸。籽可打油,叶堪饲牛。”
吉贝棉一般在4月中旬(谷雨前)落种,5月上旬(立夏前后)移栽,6月中旬(大暑前)开始开花,8月上旬(立秋前后)开始结桃,9月上旬(白露前)开始收摘,至11月中旬(霜降后)收尽并拔除花萁,前后时长半年,实现了从一粒灰黑棉籽变成一捧雪白棉花的乡民美梦。
在育苗这一环节,新仓人民作出了两大贡献:一是1970年,苗床内“搬缽蹲苗”发明取得了成功,并进行推广,大大提高了育苗成活率,同时也方便了补苗,更为重要的是此举极大提升了苗根的生发能力,为日后迅猛萌蘖打下了良好基础;二是苗床天膜、坽盖地膜的育苗新技术,即在苗床上方用白色塑料薄膜搭建暖棚,待成苗后再铺盖黑色塑料薄膜的坽地上植洞移栽,这样就可提早育苗,并缩短了育苗时长,让棉花生长期延长而增桃多产。
从棉苗栽地到开花结蕾,其间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棉农最主要的劳作就是锄草。棉田里的野草是棉苗的大敌,“棉花根绊草,好比毒蛇咬”,可见其危害之大,所以必须及时将它锄掉,而且前后共要锄上七八遍。“若要花,梅里耙”,梅雨期间,野草更是疯狂生长,更要锄尽。旧时称锄草为“搨花”,也叫“削花”,平湖田山歌《搨花田歌》(也称《削花经》)文本(此处节选)记录了棉农锄草的艰辛:
四月削花两瓣头,青草推到脚曼头。
削花格阿姐真苦恼,肩胛上掮把小锄头。
五月黄梅紧锄头,梅雨落来响悠悠。
一趟二趟搨勿出,青草推到花上头。
六月烫来像火烧,小妹妹削花喊苦恼。
单望日日落麻花雨,顶是一普浓粪浇。
棉花在小暑后、大暑前开始绽放鲜花,各枝条从下到上、同枝条由里向外次第放花,直至秋分时节。棉花的鲜花,称“卢都花”(《农桑辑要》)。卢都花也许是田野里最神奇、最艳丽、最美妙的花朵,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在短短的两天内,花色由浅而深,多变而美丽,像是一段绮丽梦幻而扣人心弦的乐章。刚开放时为乳白色,不久逐渐变成浅黄色,四五个小时后开始转变成浅粉色,继而变成粉红色,到第二天逐渐变成紫红色,直至凋零。这并不是同一株棉花同时盛开不同颜色的花朵,而是同一朵花在不同时间因花瓣里所含色素和细胞液pH值的变动而变色。
梅雨时节,棉花开始挂蕾,棉田如需上水,只需要田里的浅沟即可。但到了大伏时节,棉花各枝持续开花,已经到了繁花期,必须上足水将田坽浸透。此所谓“黄梅上水游沟头,大伏上水没坽头”。此时棉田里的深沟蓄满了水,乡下初学游泳的孩子就欢天喜地地在漂满五颜六色的花沟里爬游,既安全又富野趣。
棉花从开花挂铃到吐絮采摘,只要45天,很准。本地人称采摘棉花为“捉花”。“捉花”很辛苦,弯着背,弓着腰,腰里束个大大的、装得重重的花袋,在棉枝间小心翼翼地迈腿,还得注意不能将碎枯叶粘上白棉絮。花袋是用杜经布制成的大袋子,也可用破旧的外裤改制而成,系在身上,既服帖,又方便,容量大,而且经久耐用。这种很接地气的农具,完全称得上是本地棉农的一大发明创造,而绝对不可能在肩上挂个小竹篓去捉花,显得那么不实用 。
棉絮采摘完尽后,就得将花萁连根拔净,其田地接着种麦。拔花萁是所有棉作中最辛苦的体力活,因为棉萁类似植株灌木,一般高为0.8到1.5米,根系较为发达,且主根深入土中。所以民间有一句调侃的俗语:“好是好到新女婿,苦是苦到拔花萁。”意思是说,男人一生中只有在当新女婿时受到了极优的款待,感觉最好;而轮到干拔花萁这活,真是黑暗痛苦至极。
然而,花萁却是乡间最优的燃料,火力足,且毛灰少。用其灰烬抄脚炉,无烟又耐久;在未熄灭的柴烬里煨上番薯,那种香甜足足温馨了整个冬天……
三
平湖地势平坦,自然条件优越,一年四季轮种油菜与水稻、麦子与棉花,所以只要勤于劳作,就会有吃有穿,衣食无忧,此所谓“三亩棉花三亩稻,沉也好咾氽也好”。
平湖乡村不仅广为植棉,而且擅长纺纱织布。旧时农家妇女,几乎人人会摇花织布;男女老少所穿衣裳的用料,几乎全是自家纺织的土布。这种土布,当地人习惯称之为“杜经布”。“杜”为吴越方言词,即手工制作、土制之义,“杜经布”即土布。
就整个工艺流程而言,平湖杜经布大致要经过晒拣花、轧花、弹花、搓条、摇花、付纱、染纱、浆纱、打纱、经布、上机、织布等12道工序,其特点是“未织先染色,彩纱重搭配,经织成花布”。工艺流程相对复杂,专用工具极其繁多。
棉花采摘后,首先要曝晒,一则利于出皮棉,二则晒掉棉虫。然后就是“拣花”,即给棉花进行除杂、清理、分类。“除杂”即去除枯碎的棉叶、杂质等,“清理”即去掉虫蛀的硬质等,“分类”即根据棉絮长短将籽棉分成三四个等级(按国家标准则为7级19等),差的棉花还要进行晒燥、扯松。
接下来就进行“轧花”。所谓“轧花”就是利用轧花机将长纤维与棉籽分离的工艺过程。轧花的产品是皮棉(像一张皮,故称,东乡人称之“花衣”或“肉子”)和棉籽。棉衣虽暖,纺织工作却是十分辛苦繁杂。只轧花一项,已使很多人“折腰”。南宋赵汝适在《诸番志》中写道:采集棉花后,“取其茸絮,以铁轴碾去其籽,即以手握茸,就纺为布”。到元代王桢著《农书》时,“铁轴碾”已变成搅车,即踏车,用来去棉籽,较以前有了很大进步。可惜的是,元以后,这种踏车就再没有新的发展和变化。到了清代,人们去籽所用的依然是这种踏车,一天劳作下来,腰酸腿痛,连身子都难以直起。随着时代和社会的不断进步,棉花生产和织造工艺水平不断提高。如今轧棉花等诸多纺纱织布工序都由现代化的大机器所完成,笨拙的手工机械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在将皮棉经“弹花”弹成松软的“肉子”后,再用长竹签搓成棉条。接下来就是“摇花”。“摇花”就是纺纱,即将棉条纺成纱线。纺纱时要摇动摇车旋转,随之将棉条扯抽成纱线,绕在锭子上。本地的老奶奶都会唱一只“瞒瞒子”(民间谜语),谜面是“五只狒狲摇船,五只狒狲拉纤,一只尖嘴狒狲蹲勒船头上吃面”,谜底就是“摇花”,将纺纱的动作刻画得惟妙惟肖。
“摇花”是一项技术性很高的工艺,讲究左右手臂朝两个不同方向运动的协调性,要求纱线纺得纤细而均匀,不然将直接影响到布的质量与美观。当然,纺织工具也要考究点。金山县吕巷的锭子与平湖县新埭的摇车做得最好,所以本地有“吕巷锭子新埭车,勿摇也有半斤纱”的民谚,说明其质量上乘。
形成锭子纱后,就要进行“付纱”。“付纱”有前后两次:第一次是将锭子纱转移到“发片”上,形成系纱,以便于染纱、浆纱和打纱;第二次是将系纱用“发片”转移到“筒管”(绕纱用的大竹管)与“絮柃柃”(装梭用的细竹管)上,筒管纱用作经纱,絮柃柃纱装进梭里用作纬纱。
染纱是将系纱染成各种所需要的颜色。旧时也有农家自己染的,但大多数是拿到镇上染坊付费代为染色,所以染坊生意十分兴隆。用五颜六色的纱经巧妙搭配而织成的布,就是色织布。色织布是平湖杜经布的主流,占据了主导地位。
但也有不用染色、天然带色的棉花,那就是紫棉花和黄棉花。这两种稀有品种,花朵呈浅紫色或褚黄色,因花絮呈紫色或黄色而名。它们产量较低,但物以稀为贵,其出售价格是普通棉花的3~5倍。尤其是紫棉花,具有舒筋络骨、养生活血的功能,织成紫花布制成贴身内衣,最适宜老年人穿着养生,能延年益寿。清康熙年间,泖口陆稼书出任嘉定县令,曾用两匹紫花布作为寿礼,馈赠给江苏抚台慕天颜。十九世纪初,紫花布开始远销欧洲。因为紫花布轻薄透气,亲肤性强,在欧洲被广泛使用,制作成男士的裤子、女士的内衣和长裙。法国市场上曾流行用紫花布裁制成肥腿长裤,为当时绅士们的新潮时装。法国文学家福楼拜笔下的“小资”女人包法利夫人,穿着紫花布裙子,让浮浪子弟莱昂见了心旌摇荡;而大仲马笔下的基督山伯爵,穿的就是这种紫花布做的肥腿裤子,因而显得风度翩翩。
染色的纱不能直接用来织布,还需要经过“浆纱”和“打纱”两个环节。浆纱就是在经纱上施加浆料。为什么要浆纱?目的是要提高其可织性。可织性是指经纱在织机上能够承受经停片、机头综线、筘等的反复摩擦、拉伸、弯曲等作用而不至于大量起毛甚至断裂的性能。未上浆的单纱纤维互相抱合不牢,表面毛羽较多,难以织制。上浆后一部分浆液透入纤维之间,另一部分黏附在经纱表面,所以浆干后还要进行“打纱”——通过击打、拉伸使其变软。
经纱,也叫“经布”,就是将付在筒管上不同颜色的纱线按图案、花色要求布排好线位,然后用钉绳、经缭、运纱筘等专用工具拉成长纱带。有关经布,有一则民间谜语唱得挺有意思:
一只庙,四角翘,
廿五只麻鸟一齐叫,
一只死脱侪勿叫。
“一只庙”喻指经缭,就是将筒管纱插在上面、便于拉纱的架子,一般为竹制,有上中下三档,插销可抽插。经纱时将经缭上每一个筒管的纱线一齐拉出来配成经纱线,拉纱时各个筒管哗哗一齐作响,煞是动听;如果有一根断了或拉完了,则应立刻暂停,待接上线头后再继续拉纱。所以谜底就是“经缭”。常常是一个筒管上的纱断了,孩子们便在旁边紧急呼叫,害得他们的母亲慌忙来接;刚拉出一段,又有一个筒管告罄,忙得这个母亲晕头转向。
“经布”这个环节需要多人共同合作才能完成,家人全部出动,还得请邻居来帮忙,连孩子也用得上。经纱是根据一匹布的长度配齐的,几十根拢配的经线最后还得紧紧地缠绕在布机的旋轴上。滚绕的时候,一端需由气力大的男人用力拉直。这通常由男主人来承担。男人总是嘴里叼香烟,双手紧拉住纱头,按部就班地跟着走:而此时女主人总是骂斥着那男主人,或嫌他放松了,或怕他的香烟星火烫断了线头……经纱需要四五个人同时动手而且始终都怠慢不得。
经好了的纱带就可以上布机了,也就是“接机头”,即将经纱线要一隔一地分别穿过综线和筘。综线所在的部件叫做“机头”(机页),织平布的“机头”只要2页,接连的踏脚板也是2个;提花布的“机头”需要3页,踏脚板3个;而织踏布的“机头”,根据花纹的繁复需4至6页,踏脚板数量对等。穿过“机头”的经纱,还要穿过筘。这个筘,叫做“布机筘”(也称“布筘”),与前面提到的“运纱筘”是很不一样的。“布机筘”相对“运纱筘”,其眼十分细密,一般为400扣,门幅宽的有450扣、550扣,每一眼串2根纱。
“接机头”是一项非常考验织女专心、细心、耐心的烧脑活计。连同上一步的“经布”和下一步的“穿梭”,都需要“拎得清”的灵清人来把持,手脚笨拙的女客只好“请客师”来帮忙。常言道:“官清勿及机清。”所谓“机清”,就是指在布机上能把经纱线与纬纱线的交织、根数、顺序、换色等算得一清二楚。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织布了,就是在布机上用左右穿梭的方式经纬交织成布。织女手脚并用,双手反复推搡筘板、接送梭子,两脚交替踩踏,费神又耗力。因此,一匹布的每一寸都来之不易!
杜经布织就后,将布落下轴头,裁去机头布做厨房抹布,裁下机尾布留作下次织布用的机头布,再把整匹布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请上两个壮年男子把布拔一拔,就可将布卷成匹待用。
四
平湖杜经布最早以越布著称。其时越地生产的细麻布,被称为“越布”。东汉名士、吴人陆续,喜着越布做的衣服,光武帝见了十分喜欢,“自是常敕会稽郡献越布”(南朝宋范晔《后汉书·陆续传》),成为贡品。越布因此成为宫室内外人见人爱的珍品,皇后也往往以此为礼物,赐给宫中贵人,以显示自己的地位。
但是纺织技术真正达到成熟,是在元代末年受到松江黄道婆纺织技术的影响。黄道婆的先进手工棉纺织技艺,使得以松江府为中心的江南棉纺织业独步全国,成为棉纺织业最发达的地区,其产品远销全国各地,有“衣被天下”之称,当时还流传有“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的谚语。得此泽福,平湖也掌握了“错纱、配色、综线、攀花”之法(陶宗仪《辍耕录》),“错纱配色,综线絜花”纺织方法十分成熟,生产工艺不断完善,生产技艺独具特色。真如《考工记》记载:“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到了明朝,已形成棉纺产业,并走向市场,农家多以织布为副业,所产小布(匹长2丈8尺,阔1尺)是平湖的一大特产。民国20年(1931),平湖尚有土布机5万架,每年生产土布120万匹,销路以上海为中心,转销全国各地。到20世纪60年代,平湖杜经布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形成了服装用料、饰品用料、鞋帽用料、床上用品用料和门帘窗帘用料五大系列上百个花样品种。平湖杜经布的制作技艺现已被列入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平湖人习惯称金山、奉贤的土布为“东头布”,称海宁、桐乡的土布为“西头布”。平湖杜经布较之周边地区的“东头布”“西头布”,在风格上存有明显的差异。平湖杜经布的花纹细腻,色泽鲜艳,花样繁多,变化无穷,拥有“芦席布”“踏布”“搭一布”“宝塔布”“米统布”“累纱布”“格子布”“枪林(篱笆)布”“笋壳布”等许多系列,每个系列里还有不同样式,真可谓蔚为壮观。最富地域特色的“芦席”系列,就有镶边芦席、四镶芦席、十字芦席、碗架芦席、反转芦席、包角芦席、淌板芦席、梅花芦席、空心芦席、蓝反转芦席、翡基芦席、暴眼芦席等,可以说是“美压群芳”。
平湖杜经布是100%的纯棉制品,穿着透气吸汗又耐磨,土而不俗,艳而不媚,极具民族、民间、地域特色,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和对外贸易的经济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