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育人,传播理学,这是陆稼书一生的追求。
陆稼书,原名龙其,因避讳改名陇其,谱名世穮,字稼书,浙江平湖人,学者称其为当湖先生,清代理学家。他出生于泖水书香门第,从小聪颖,六岁入学,塾师彭元端见陇其端重而不轻佻,以为可成大器。陆稼书十一岁即能背诵《左传》,二十一岁开始在嘉善蒋玉宣家做塾师。陆稼书十年为官,三十年授业解惑,学习、研究、传道始终贯穿着他勤勉清廉的一生。
文化的精髓在于其思想和哲学。在我们的传统思想和文化哲学里,有一个词,不仅是先贤经验智慧的结晶,还具有一种洞穿万物本性、直抵宗教灵修的深邃。
这个词叫太极。
太极,乃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经典《易经》“天人合一”学说中的一个哲学命题,囊括了《易经》“天人合一”学说中“无极、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精”的全部内容。
太极哲学到底有哪些内涵?《庄子大宗师》阐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难怪太极在中国哲学界被视为思想的元(最高)范畴。太极包括不限于万象,主要是指空间的无限性。
《周易系辞传》:“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邵雍《皇极经世》:“太极者,一也,不动;生二,则神也。”朱熹《太极图说注》:“太极,形而上之道也。”吕坤《呻吟语天地》:“有在天之先天,太极是也。”天地生生,皆始于太极,犹如圣经中创世的上帝。《周易郑玄注太极》:“淳和未分之气。”王廷相《太极辩》:“造化自有入无,自无为有,此气常在,未尝澌灭,所谓太极。”此说对太极拳气论影响较大。
朱熹《朱子语类》:“事事物物皆有个极,是道理极致。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冯友兰《新理学》第二章:“所有之理之全体,我们亦可以之为一全而思之。此全即是太极……总括众极,故曰太极。”又:“太极即是众理之全,所以其中是万理俱备。”可见,太极就是至理,由于至理在哲学上与至善相通,太极同时也与至善相同。
李二曲《锡山语要》:“人当未与物接,一念不起,即此便是无极而太极。及事至念起惺惺处,即此便是太极之动而阳。一念之敛处,即此便是太极之静而阴。”陈氏太极拳理论家陈鑫的太极拳论中有关心静用意的部分可能就得益于此。
太极的最高境界是理学。
陆稼书的理学思想继承了孔孟之道,以程朱为儒学正宗,认为孔孟之道至朱熹而大明。陆稼书从朱熹“人人各有一个太极”的命题出发,论证此说“不在乎明天地之太极而在乎明人身之太极”。陆稼书承袭了朱子以理为太极的理本论思想,是典型的朱子理学的继承者。
不妨先来看一下陆稼书著名的《太极论》:论太极者,不在乎明天地之太极,而在乎明人身之太极,明人身之太极,则天地之太极在是矣。先儒之论太极,所以必从阴阳五行天地生物之初言之者,惟恐人不知此理之原,故溯其始而言之。使知此理之无物不有,无时不然,虽欲顷刻离之而不可得也。学者徒见先儒之言阴阳、言五行、言天地万物广大精微,而不从吾身切实求之,则岂前贤示人之意哉!夫太极者,万理之总名也。在天则为命,在人则为性,在天则为元亨利贞,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以其有条而不紊则谓之理,以其为人所共由(刘注:汉字以“共由”为“黄”)则谓之道,以其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则谓之中,以其真实无妄则谓之诚,以其纯粹而精则谓之至善,以其至极而无以加则谓之太极,名异而实同也。学者诚有志乎太极,惟于日用之间,时时存养,时时省察,不使一念之越乎理,不使一事之悖乎理,不使一言一动之逾乎理,斯太极存焉矣。其寂然不动,是即太极之阴静也;感而遂通,是即太极之阳动也。感而复寂,是即太极之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也。寂然之中而感通之理已具,感通之际而寂然之体常在,是即太极之体用一原,显微无间也。分而为五常,发而为五事,布而为五伦,是即太极之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也。以之处家则家齐,以之处国则国治,以之处天下则天下平,是即太极之成男成女,而万物化生也。合吾身之万念万事而无一非理,是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即吾身之一念一事而无之非理,是一物各具一太极也。不越乎日用常行之中,而卓然超绝乎流俗,是太极之不乎阴阳,而亦不杂乎阴阳也。若是者,岂必远而求之天地万物,而太极之全体已备于吾身矣。由是以观天地,则太极之在天地,亦若是而已。由是以观万物,则太极之在万物,亦若是而已。天地万物,浩浩茫茫,测之不见其端,穷之莫究其量,而莫非是理之发见也,莫非是理之流行也,莫非是理之循环而不穷也。高明博厚不同,而是理无不同也。飞潜动植有异,而是理无异也。是理散于万物,而萃于吾身;原于天地,而赋于吾身。是故善言太极者,求之远不若求之近;求之虚而难据,不若求之实而可循。故周子太极图说,虽从阴阳五行言之,而终之曰:“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又恐圣人之立极,非学者可骤及也,而继之曰:“君子修之,吉。修之为言,择善固执之谓也。”而朱子解之,又推本于敬,以为能敬然后能静虚动直,而太极在我。呜呼,至矣!先儒之言,虽穷高极深,而推其旨,不过欲人修其身,以治天下国家焉耳。学者慎无骛太极之名,而不知近求之身也。
以上全文引自徐世昌等编纂,沈芝盈和梁运华点校之《清儒学案》,这是陆稼书关于太极论述之经典,藉以阐明封建的伦常道德是所谓之天理。
陆稼书为了发扬朱子的理学,他强调“理”为太极在宇宙万事万物间的重要。首先,陆稼书认为“太极”乃“理之别名非有二也”(《问学录》卷三引薛瑄语),即理与“太极”属相当范畴,皆形上本体,是气存在之根据,而并非气之运行规律,故在此意义上是无法推知其有唯气论倾向的。其次,他承朱子意,认为“朱子(易本义》以阴阳之变解‘易’字,以阴阳之理名‘太极’,则太极为易之本,明矣(《三鱼堂剩言》卷一),进而谓(蔡渊)解‘易’字作‘无极’字,则易反在太极之先矣,岂不大乖平(《三鱼堂剩言》卷一)。简言之在他看来理(太极)是宇宙中最高范畴之存在,其发运流行要通过阴阳之变来实现,理(太极)为发运流行之体,气为发运流行之用。理气在实存上虽同时同地而具,但理是气运行的本体与根据。
陆稼书认为,体现天地万物发展规律的“天道”就存在于人伦日用的“人道”之中,宋儒之所以讲太极为万化之根,讲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大讲抽象的理性思辨,这是唯恐人们不了解“理”的本原,并不是让人们只去追求天地之太极。他主张讲“天地之太极”的天道,目的在于树立“人伦之太极”的人道,天道与人道是合一的,讲天地之太极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人伦之太极上来。因此,明人伦之太极,才是学者的学问所在,并以此作为自己平时躬行践履的指南,从而做到既有理又有气,使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符合封建社会的统治秩序和伦理秩序,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
陆稼书把太极由“虚”向“实”的引导,无疑是与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实学思潮的普遍影响有关。
陆稼书在继承朱子之理的基础上,主张理与气是相辅相成、不离不杂的关系。他说:“天下一气而已,天下之气一理而已,气不能离理,而理亦不能离气。”“非舍形气之外复有所谓道也。”可见,陆稼书强调天下一气,理气本无先后本末之分。为了避免把理导向虚无,陆稼书还发挥了朱熹“理是实理”的思想,“以理言之则天地之理至实而无一息之妄,故自古及今无一物不实,而一物之中自始至终皆实理之所为也”,“实理是人物所共有”。实理就是强调人们不应把理看作是一种虚无的、神秘的、超验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地发生着作用的东西。陆世仪也认为只有与气“妙合而凝”,理的作用才会显示出来,理也才会有意义。“理之与气,一而二,二而一,终不害其合一也。”陆世仪运用思辨逻辑的方法来说明理与气的辩证关系,把“理先于气”与“理在气中”统一了起来。他认为,我们可以说“必先有是理然后有是气”,这种理是一种“所以然之理”;又可以说“既有是气即有是理也”,这是一种“所当然之理”。后者是指当下呈现的具体事物,前者只是就具体事物而推导出来的,是一种理性的抽象。理与气是一种普遍与特殊、抽象与具体、共性与个性的关系。由此看来,在理气问题上,陆稼书与陆世仪的观点大致是相同的,均主张理气之合,强调理与气的一般和个别的关系而忽略其派生和被派生的关系。
陆稼书认为,在太极问题上最重要的不在于作形而上的玄思,而应当在自己的道德意识培养上切实用功,重在发挥太极的人生意义。他说:“夫太极者,万物之总名也,在天则为命,在人则为性,在天则为元亨利贞,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以其有条不紊则谓之理,以其为人所共由则谓之道,以其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则谓之中,以其真实无妄则谓之诚,以其纯粹而精则谓之至善,以其至极而无以加则谓之太极,名异而实同也。”他认为,在宇宙本体上,太极是天地万物的总名和共相;在道德领域,太极则具体表现为命、性、诚、至善等,即封建社会的伦理道德准则。陆稼书这种思想与朱熹一脉相承。值得赞许的是,他并没有过多地纠缠于形而上学的思辨,而是要求人们着重在平时的日用伦常间体验封建社会的最高道德准则。“论太极者,不在乎明天地之太极,而在乎明人身之太极。明人身之太极则天地之太极在是矣……学者诚有志乎太极,惟于日用之间时时存养,时时省察,不使一念越乎理,不使一事悖乎理,不使一言一动之逾乎理,斯太极者存焉。”他认为,只要在一些平凡小事上加强修养,砥砺操守,也就能够成为品行高洁、有所作为的人。关键是“明人身之太极”,即明于与自己身心性命切实相关的伦常道理。
明白了人身之太极,则天地之太极也就一起明白了。所以,在陆稼书看来,讲天地之太极,最终要落到人伦之太极上来。明人伦之太极,才是学者的根本目的。另外,陆稼书也多谈主敬,强调 “居敬穷理”。这两者的关系好比太极的两仪,不可偏有轻重,“穷理而不居敬,则玩物丧志而失于支离;居敬而不穷理,则将扫见闻,空善恶,其不堕于佛老以至于师心自用,而为猖狂恣睢者,鲜矣。”(《文集·附录》)又在《答秦定叟书》中,批评秦氏偏重于居敬而轻视穷理,不免抑此伸彼,容易流于释氏之空疏。并以为朱子说敬,是贯通于动静,终以静为本,但又说不必特地将静坐看做是一件功夫,“但看一敬字,通贯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