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艺术和“诗、书、画”一样,同为中国古代艺术的重要门类。一幅名画或一副名联,如有名章烘衬,就会互相生发,相得益彰,具有一种难言之美。
弘一大师李叔同才兼多艺,不仅能诗会画,且擅长金石艺术。他十五六岁就师从天津名家唐静岩学书学印。唐静岩又将至交严修、周啸麟、王吟笙介绍与李叔同相识。柯文辉《旷世凡夫——弘一大传》中说:“叔同善于学得师友之长,诗词、书、画、印、碑、帖、古玩鉴定等等,突飞猛进,没有辜负这种良好的学习气氛。”到二十岁时他的刻印已卓然成家。弘一大师一生刻过大量金石印章,据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叔同印存》不完全统计,约有五百五十方。这些印章表现形式多样,有名号、私号、词组、成语、对联和诗句等。他的印章款式多变,涵义丰富,涉及多个方面。作者通过结构的疏密、点画的轻重、行刀的缓急变化等,表现出感情的起伏波澜。赏析弘一大师李叔同的篆刻印章,可以把握李叔同从朱门走向空门的生命轨迹,见出李叔同与友生、僧侣的交往踪痕,还能学习李叔同关于品行、情操、审美情趣方面的真知灼见,充分认识李叔同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观念,定受到多方面的启迪和教育。
一、展示人生历程、揭示生命轨迹
李叔同祖籍浙江平湖。23岁时,李叔同曾以平湖县监生的名义参加过浙江省的乡试。李叔同在多枚印章中表明过自己的祖籍所在。如“江东后生”、“吴郡弟子”、“吴郡子弟”、“越王后裔”、“吴郡先贤子弟”这几枚印章,表明他确认浙江是自己的祖籍所在省。而“平湖后生”、“当湖惜霜”、“当湖布衣”这三方印章,更是以十分确定的口气,肯定平湖(古名当湖)是自己的祖籍所在地。
李叔同出生于天津。“七十二沽上幼竹氏”,七十二沽指天津水系,作者表明自己出生地是天津。幼竹是私号,幼表排行。“天津城西鼓楼西”,这方印章揭示李叔同故居所在区域。“意园”,是李叔同童年生活过的地方,在今天津市河北区粮店后街60号。他曾作有《忆儿时》一歌,就是回忆他在意园时的童年生活。
李叔同年轻时的金石作品,如“李盧、李婴、成蹊、文涛、叔同、杼桐、演音”,均是李叔同1918年披剃于西湖虎跑定慧寺出家前所用印章。其中“文涛”是李叔同1897年入天津县学时用的学名,字叔同,杼桐是“叔同”的谐音字。“李婴”是李叔同1916年冬西湖虎跑定慧寺试验断食十八天后改的名。1917年,李叔同皈依了悟和尚为在家弟子,取名演音,号弘一。李叔同遁入佛门以后,所用名号印章有“弘一”、“弘裔”、“演音”、“龙辟”、“性空”、“沙门月臂”、“大心凡夫”、“晚晴老人”、“僧胤”、“胜月”、“无畏”、“吉目”、“亡言”等。而“曾受菩萨优婆塞戒”、“本来无一物”、“殿中执法”这些名号章,揭示了弘一大师对佛教教义的认知和严守佛门戒规 心志,以及他刻苦修炼律宗的佛门经历。他的名章中多次提到“月”字。柯文辉《旷世凡夫——弘一大传》中曾有这样的记叙:“(弘一)法师为郭(沫若)写寒山大士诗:‘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李叔同在给友生的遗书中更有“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之语,可见“月”在弘一大师心目中的分量。
二、结交天津名士,关爱亲密友人
李叔同19岁以前即为天津著名画家篆刻名章。这些人都是李叔同所景仰,或是和他们有过多交往的人。如“吟笙”、“寅生草稿”,是为天津光绪二十三年举人王吟笙所作。“寅生”为“吟笙”谐音字。王吟笙在津门生极多,两人为忘年之交。为顾叔度篆刻的是“顾叔度”、“家在萧山潘水间”。顾叔度为天津著名画家,第二方印章表明顾氏籍贯系浙江萧山。类似的还有“张兆祥”、“李徵浠”、“示夏丏尊”等五方印章,系弘一大师出家后,于1922年挂褡温州城下寮时制作。陈慧剑所著《弘一大师金石学作品初考》一书还为此附上了他当时所作的题记——
十数年来,久疏雕技,今老矣,离俗披剃,勤修梵行,宁复多暇耽玩于斯?……后之学者,览兹残砾,将毋笑其结习未忘邪?……余与丏尊相交久,未尝示其雕技,今麟斋以供山房清赏。弘裔沙门僧胤并记。
“看松月到底”,是李叔同1932年2月住厦门万寿寺时,为该寺方丈了智和尚所刻,表现了僧侣刻苦的修行生活。
三、展示志操情趣,表明审美选择
李叔同在杭州浙西一师执教时期,案上常放着明刘宗周《人谱》一书,并手书“身体力行”四个大字。这表明李叔同十分注重修炼自己的品格情操,入佛之后,更是严守“五戒”,律己极严。好多印章,清楚地揭示了他的品性、志操和生活情趣。如“天真烂漫”、“能婴儿乎”,后者引自老子《道德经》。作者勉励自己像婴儿那样天真烂漫,不会欺诈虚伪,胸怀真诚、坦率的赤子之心。“泉石衿怀、烟霞气味”,勉励自己志向高洁,不染尘俗。“二一老人”,李叔同取古人“一事无成人渐老”和清吴梅村临终绝命诗的“一钱不值何消说”两句开头一字合成,反映了他对自己情性涵养的严格自律精神。“且向百花头上开”,表现了梅花冲破严寒率先开放的勇敢者的形象,以梅花比喻自己的敢于攻坚克难的精神追求。类似的还有“几生修得到梅花”等几方印章。李叔同年轻时崇尚义士侠客,他的印章也流露出少年豪情。“我本楚狂人”、“放胆”、“旷达”、“名士风流壮士胆,美人颜色古人心”、“肝胆一古剑”、“戎马书生”等印章,就都反映了他少年狂客的心态。这跟李叔同《金缕曲·将之日本,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诗中“二十文章惊海内”那种少年自负的心理是一脉相承的。
李叔同毕生勤奋读书,中外古今,儒、道、佛门,无书不读,始终保持着高昂的读书热情。“开卷有益”、“好书到手不论钱”、“食古而化乃能不俗”、“领略些古人情趣”、“名流古籍典衣买”、“鹤与琴书共一船”这些印章,就都表现了他求知若渴的问学精神和崇尚文化的高雅情趣。
李叔同善于用简洁的语言,概括优美的富于诗意的环境,或借用前人的诗句,构成幽雅的意境。“前世画师”、“吟风弄月”,清楚地表明作者醉心自然美的审美倾向。怀着强烈的亲近自然的感情,他作为一位画师籍印章画出了许多美景,如“平沙落雁”、“烟寺晚钟”、“潇湘夜雨”、“潇湘春色”、“洞庭秋色”、“渔村落照”等。每一方印章都是一幅浓缩了的精美图画。他还采撷陶渊明“山气日夕佳”(《饮酒》其五)和程颢“四时佳兴与人同”(《秋日偶成》)的诗句,刻成印章,明白地表达了他崇尚自然美的审美倾向。
四、流露理学思想,宣传天人和谐
李叔同中年时期笃信宋理学家“居敬穷理”之说,即怀着敬畏的心态,在幽静状态下,检点自己的言行,涵养自己的情性,以达到透彻把握天理的境界。李叔同的一些印章就透露出他这段时期的心路历程。如“敬慎”,反映了宋儒涵养情性必须“居敬”的自律精神;“世情唯有淡中长”,体现其看淡名利以保全纯洁品质的理学思想。宋儒以“老成”为美,喜欢少年老成。苏轼自称老夫,欧阳修称自己为醉翁,其实两人那时都只四十来岁。李叔同的印章也流露出这种少作老计的心理,如“息翁”、“三十称翁”“近黄昏室”等。
宋儒宣扬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张载《西铭》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李叔同也认识到人和自然应保持和谐状态,在印章中反复宣传了万物皆朋友的生态理念。如“山花水鸟皆知己”,用十分明白的语言,表达了与自然的亲善友好态度。他在印章中赞扬自然现象和自然物种,如“竹雪梅雨,蕉风兰露”、“风花雪月千金子,水竹云山万户侯”等。他用印章赞扬梅花,“梅花肌骨从来瘦”;赞扬小鸟,“绿杨风送小莺声”;他赞扬竹子,自号“幼竹氏”,并刻“师竹”印章一方。而在“愿我为春风,为玉露”这方印章里,更是坦露了他保护自然万物的责任感和以万物为友的慈爱情怀。
综上所述,可知李叔同的金石印章,不仅是大师艺术造诣的有力证明,也是其生命轨迹、心路历程的有效载体。研究和学习李叔同,我们绝不能忽视他的金石印章的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