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起荣
日前,在翻阅《当湖奚氏家谱文献汇编》一书时,看到近代名医奚可阶长女奚杏贞的夫君名钱明琇,其父母栏中的父亲名为钱鸿宾。这使我联想起了钱鸿宾是否就是人称“平湖才子”的钱红冰先生?带着这一疑问,我拜访了奚氏后人及钱红冰先生的长孙钱康定,了解了钱红冰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并看到了他的诗词集,以及他加入南社的一些历史资料等,由此初步梳理出了钱红冰先生的人生轨迹及生平事略。
钱红冰事略
钱红冰,生年不详,卒于1932年,名厚贻,字鸿宾,又字原永,鸿冰,别字婴宁,别署红冰,顽石,顽石生。光绪二十五年(1899)入泮,县学增生。后随着时局变化,弃举业赴上海读新学,就学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开办的上海竞存公学(该校初办时仅师范、理化两科),校址位于上海美租界文监师路文昌里即现在的塘沽路。毕业后施教于金山县校,与高天梅、高吹万、姚石子等贤达过从甚密,后南社创建时,因该社提倡民族主义,并以诗文相号召,红冰知悉后欣然入社,是南社最早的社友之一,入社书编号为22。
辛亥革命后,邑人合议催促红冰先生回平湖主持东城学校,回乡后任沄洲(瀛洲)学校校长。此后又执教于金山柘湖书院,均任教国文课。红冰先生工诗,也擅骈文和散文。后来入平湖私立镜心初中授国文课,在授课时往往文采飞扬,滔滔不绝,使学生听得入神。
著名掌故作家郑逸梅在《清娱漫笔》一书中收录了《钱红冰爱护生徒》一文,文中写到:我的同事方冲之看到了这钱红冰诗笺,就告诉我,红冰先生是他的老师,冲之肄业该院(柘湖书院)寄宿院中,红冰先生也住校中。他每晚睡眠较迟,临睡之前,总要到学生宿舍视察一番,看是否把靠近床头的窗关好,是否踢掉了被子,帮助把窗关上,被子代为捡起,轻手轻脚地不惊扰学生。有一次,方冲之忽然咯血,整日卧在榻上,不敢多动。怕动了血又上涌,但是要便溲了,正在踌躇时,红冰先生恰巧走来,发现这情况,立刻阻止冲之,让其不要动,说:“我来给你想办法。”冲之以为他老人家一定为他找个校役来。岂知不一会儿,他亲自提了个便桶给冲之在榻侧便溲,这下冲之感愧交并,顿时呆住了,但红冰先生反而拍着冲之肩膀安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从这件事可以看到,钱红冰不仅文才出众,而且很有师德,无微不至地关爱学生。
毛大风先生也曾忆及:“我十四岁小学毕业,由于读书认真刻苦,成绩优良,经苦儿院院长同意后我考入私立镜心中学。中学有许多门课程,我最喜欢国文,老师钱红冰先生(后来才知道他是南社诗人)很有学问,我最喜欢听他讲课,还得到他的辅导……由此打下了文学初步根基。”
著名女诗人王善兰先生曾回忆年轻时“打诗钟”的往事:平湖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时,有钱红冰、朱符生、葛稚威、葛咏莪、高山亭、王撰春、陈伯叙、颜云伯、张咏清、莫季平等十几位先生组成的“陶情诗社”,每月聚会一次进行“打诗钟”活动,轮流在各家举行。格式为:分咏格、嵌字格两种。有一次,轮到在王善兰父亲王撰春先生家举办时,王善兰的两位老师钱红冰、朱符生让她一定要参加,最后,其诗稿成了此次“打诗钟”活动的夺魁之作。
红冰先生与南社
南社是辛亥革命时期的进步文学团体,1909年成立于苏州,社名取“操南音,不忘其旧”之意,支持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反对清王朝专制统治。南社成立时,集会地点在苏州虎丘张公祠。当时参加大会的特邀嘉宾有2人,即张采甄和张季龙。社友17人,即陈巢南、柳亚子、朱梁任、庞檗子、陈陶遗、沈道非、俞剑华、冯心侠、赵厚生、林立山、朱少屏、诸贞壮、胡栗长、黄滨虹、林秋叶、蔡哲夫、景秋陆,其中14人为同盟会会员。
南社的主要发起人有三位。一是陈巢南(1877-1933),名去病,字佩忍,原名庆林,字百如,一字柏儒,别字拜汲,又字病倩,同盟会会员,江苏省吴江县同里镇人,南社1号社友。二是高天梅(1877-1925),名旭字剑公,原名垕,更名堪,字枕梅,一字钝剑,别字慧云,江苏省金山县张堰镇秦山乡人。中国同盟会江苏分会会长,南社2号社友。三是柳亚子(1887-1958),初名慰高,字安如,再改名弃疾,改字亚子,后又更名人权,字亚卢,江苏省吴江县北厍镇大胜村人,老同盟会会员,南社3号社友。钱红冰与南社三位发起人中的钝剑(即高旭)关系最为深厚。
在后来出版的《南社丛刻》第一期的《南社诗录》中共收录了59首诗,其中有钱红冰先生的一首《神游虎丘》。这首诗是他在错过了南社成立大会后写下的,在这首诗的标题下,钱红冰写下了一段引言:纯剑创南社,约余十月朔(农历初一)偕至虎丘诗酒游,时予适回里逾六日,归柘湖校中,睹函为之怅然,爰拟是篇答之,亦梦游仙之意也。引言大意是:高旭创办南社,约我十月初一(1909年11月13日)一起到苏州虎丘参加南社成立大会,当时我回平湖超过6天,回到金山柘湖书院内才看到来信,因错过机会很是失望,于是就写下了这首诗答钝剑。只能为错过南社成立大会而作梦中游了,以此弥补心中的遗憾。
与南社诗友的交往
1911年2月13日(农历正月望日即十五),钱红冰参加了南社的第四次雅集。正午12时开始,地点在上海愚园杏花村(愚园后来废了,遗址在如今愚园路附近)。当日到会者,有社友34人。陈巢南、高天梅、柳亚子三位发起人均到会,钱红冰列名第三十位。本次雅集,另一位平湖人张佚凡也参加了,名列第十。1912年10月27日,钱红冰参加了南社的第七次雅集,名列第十二位。平湖同乡张传琨也参会,名列第三十一位。
第十五次雅集于1916年9月24日在上海愚园举行,到会者34人,钱红冰名列第十六,张传琨第十七,李息霜(叔同)第二十七。这次平湖有3人出席,盛况空前。
钱红冰在参与南社的活动与雅集中,与柳亚子有交集。柳亚子又字亚卢,钱红冰在他的《婴宁诗钞》中有一首答谢柳亚子的诗。诗前有引言:
亚卢屡以同社(指南社)专集见寄,书此为谢,并已述怀——
悔作书生倒海社,
十年磨剑问苍苍。
清流惯例称朋党,
大道於今孰主张。
闭户著书悲竖子,
消魂作赋梦江郎。
情同缟纻联翩赠,
展卷茅担百感茫。
诗中可以看出彼此间情谊的深厚。钱红冰先与另一位南社创始人高旭也是莫逆之交,高旭曾来过平湖。钱红冰也有诗《与钝剑饮小瀛洲》——
日落青蒲气已秋,
蝉鸣柳外最高楼。
不堪一枸东湖水,
难洗樽中万斛愁。
今日相逢但解欠,
披襟我是倚栏杆。
故乡松菊已零落,
只有东湖浪影寒。
小瀛洲就是平湖人俗称的小湖墩,在离洁芳桥不远处的东湖中。高旭也赋诗《怀钱红冰当湖》相酬,诗云——
索居浇酒意茫然,
痛读离骚廿五篇。
事已沧桑谁与说,
文经忧患始能传。
高吟采石大江水,
阔别梅花小雪天。
料得美人怨遥夜,
一声哀雁落筝弦。
此诗原刊《南社》第四集(1911年6月26日发刊)。
钱红冰的童年好友朱曾善(1879-1955),字符孙,解放后任浙江省文史馆馆员),在为其好友钱红冰《婴宁遗稿》作序时写道——
光复(1911)后,邑人士会议促君归,主办东城学校,越三月乃为沄洲校长。课余之暇辄以诗酒自豪,每饮必醉,醉则拍案悲歌,挥毫咏句,以抒写其抑忧不平之气。
朱曾善文中的沄洲书院便是《与钝剑饮小瀛洲》中的同一地点——小湖墩。这当是高旭到平湖访友钱红冰时共饮于小瀛洲的一个场景了。
南社社友高吹万(高旭叔父)也曾到过平湖,钱红冰有诗《弄珠楼即席赠吹万并示:瓞初、符孙、剑龙、亚尼诸子》,诗云——
世事荒荒莫再论,
勳名无分旦开樽。
青山名士相留恋,
秋水伊人矢弗谖。
坛玷主盟承绝学,
象狮护法仗灵根。
卧龙跃马终黄土,
拜例蒙庄学灌园。
当时诗中的弄珠楼位于今日市叔同公园内。这也是南社高吹万到过平湖的真实写照。
红冰先生的文存
钱红冰的文章,骈散都很出色,诗风接近晚唐风格。综合零星记载,钱红冰执教于金山、平湖多处学校时,闲暇之余,以诗佐酒,“酒量日益宏,诗境日益工”,饮酒半醉,兴致勃然,往往提起笔来做诗,异常敏捷,他接触到的人,有时他就每人写赠诗一首,顷刻而成,似乎不加思索,且与每人的身份,和他的关系等,都很适合贴切,不是滥调套语的敷衍。红冰先生逝后五年,其长子俊人,名明琇,次子树人,名明允,集纳其父亲遗稿,并请莫文圻为之校正。莫文圻将之分为两卷,上卷诗存,下卷词存,诗存内容包含: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绝、七绝,分门别类编辑,并请红冰先生童年好友朱符孙为之作序。笔者在征集相关资料时,钱氏后人提供了2种文集(均为钞本):一是《婴宁诗钞》,朱符孙题签并作编辑说明,莫文圻作序,当湖葛氏传朴堂抄本;二是《婴宁遗稿》,朱符孙作序,也是民国时期整理编辑的抄本。
此外,还见有当代掌故作家郑逸梅先生所编《南社诗选》中选录了红冰先生1首仿宫词的《月圆曲》,以及《题三子游章》《春日》《初春》《春夜偕友》《月下湖上思社中诸子》等5首诗,其中《题三子游章》——
名山题遍句琳琅,
游屐联翩雪爪香。
南社文章开气运,
西湖烟水几沧桑。
人才一代难消尽,
胜迹千秋引恨长。
我亦悠然感零落,
乡居惯作旧渔郎。
钱红冰还有一些诗稿被刊发在南社社刊《南社诗录》内,如1912年刊发的《神游虎丘》。可惜,目前只看到他的2本个人文集,也许另外的书稿已因时代的变迁而遗失了吧!
南社中的平湖乡贤
南社存世的三十余年岁月中,先后加入的社友达千余人,是中国近代史上最为著名的社团之一。从名录看,南社存续期间,当时国民政府的一些要员如于右任、戴季陶、陈布雷等也加入其中,可见其在那时的社会影响之大。我们平湖也先后有10位乡贤加入南社,依据是柳亚子先生的《南社社友姓氏录》,简编如下——
钱厚贻,字鸿宾,号红冰。
张传琨,字卓身。
范慕蔺,字慕兰。
李凡,原名哀,字哀公,一字叔同,号息霜。
郑咏梅,字鬘华。
陆挺生,字挺生。
金问源,字敬渊。
朱英,字荇青,号杏卿。
张佚凡,字逸凡,一姓林,又名宗雪。
葛昌楣,字泳莪,号荫梧,别号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