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钱澄蓉 高 洁 通讯员 谢远远
“死亡背后是生命的宝贵”
“我们总归要满怀热忱与希望,我们从事着与死亡最接近的事业,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在王敏新书的封面上有这么一行小字,通读完全书的读者,大概能够了解这行小字出现在封面上的价值。因为,这就是王敏写下这本书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王敏,1987年出生于江苏常州,2011年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学系毕业,2012年来到平湖,成为了一名基层法医。2018年,在工作中经历了诸多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后,王敏突发奇想:将自己工作中的所见、所闻、所想写成文字,让更多的人了解法医。带着这个想法,他注册了“瞪蹬法医”微信公众号。“法医最难接受的尸体是高腐?还是巨人观?答案都错了!”“什么是体位性窒息?”“法医谈‘死因不明’”……凭借专业的解读、有趣的文字和真挚的情感,这个公众号不断走红,收获了不少粉丝,但最让王敏惊讶的,还是那通来自出版社的电话。
“接到出版社电话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遭遇网络诈骗了。”王敏笑着说,在经过反复确认之后,他才知道对方是中国法制出版社的一名编辑。这名编辑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看到了王敏发表在公众号上的一篇文章,觉得十分有趣,便关注了“瞪蹬法医”这个公众号,在阅读了大量王敏撰写的文章后,这名编辑觉得挖到了宝藏。“我从来没想过能把自己写的文章变成一本书,但这件事就是真实发生了。”王敏坦言。
一开始,王敏并没有坚定要出书的决心,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写一本书和写一篇文章是完全不一样的”。“编辑前后找我洽谈过很多次,我的家人也都支持我出书,我后来想想,其实悄悄地干一件‘大事’也不乏是一次宝贵的经历,至少我能把我作为法医的故事和感想分享给更多的人,让他们能够了解死亡与识骨背后,闪烁的是生命的光芒。”王敏说。
下定决心要出书后,一切都出奇地顺利。合同是在2020年底签订的,真正开始动笔写书,是从2021年3月开始的。之后的半年,王敏只要有空余时间,几乎都在埋头写书。“很多发表在公众号的文章其实都是不适合写在书里的。有些可以写进去的,也要重新修改过,因为书籍和公众号不一样,对词句的要求十分严格。”回忆起写书的这半年,王敏十分感慨,那是辛苦的半年,也是充实且满怀期待的半年。
2021年7月,王敏把约15万字的初稿交给了编辑,经过双方反复地审核和校对,《法医笔记》这本书终于在今年4月出版了。最终出版的文字内容几乎95%没有改动,这是编辑对王敏文字功力的认可,也让这名第一次出书的法医在自己“老本行”以外的领域里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书籍出版后,王敏的微信和朋友圈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新书能得到大家的喜爱,王敏自然很开心,但他更希望,读者能从书中感受到更深的含义。
“原本只觉得他是个做事严谨、业务精通的年轻人,平时还有些理工男特有的‘冷幽默’,没想到他竟然不声不响出了本书。”市公安局另一名法医王国平感叹道,算起来自己还是王敏入行以后的“师父”,但细细品读这本书后,他有些佩服王敏,书中不仅如实记录了工作的点滴,字里行间也都在诉说着生命的美好,这是他认为最可贵的。
华中科技大学法医学系教授,法医病理学、法医毒理学专家刘良为这本书作了序。这位专家在序中这样形容王敏,作者是一位很优秀的观察者,在工作之时、生活之余,他观察着死亡,也观察着生命,更观察着人们微妙的内心。
“法医是我无悔的选择”
王敏的高考成绩超一本线50分,这样的高分有大把的专业可供选择,但他却唯独选中了法医学。“一开始,纯粹是因为好奇,法医这个职业好像总是充满了神秘感,让我想一探究竟。”王敏说,“我很幸运,我的父母都很支持我做法医。在当初填报专业时,他们都很尊重我的选择,并没有因为我要读法医而对我横加阻挠。我记得我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们同我一样开心。”
但并不是所有的法医学学生都能得到父母的支持,也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是因为憧憬这个职业、想成为一名法医而选择的法医学。据王敏回忆,大学五年的前四年里,有不少同学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法医学系,虽然也有不少有着法医梦想的同学加入了这个大家庭,但法医学系的人数还是少了许多,从入学之初的50多人,到毕业时,只有34人。
而这“人来人往”的四年,王敏也曾有过“我是不是也应该转专业”这样的想法。“年轻人容易抱团一起去做某件事,所以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我是真的热爱这个专业吗?我有从事法医的这份决心吗?后来我发现,其实行动比思想更能回答这些问题。”正如王敏说的,这四年里,他刻苦学习基础知识,到医院见习增强实践能力。他也听过许多资深法医、教授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精彩纷呈的故事,在他听来,那些故事无一不阐述了对这个职业的情怀与热爱,在他心里注入源源不断的憧憬与向往。随着对“法医”这两个字的认识渐渐深刻,他越来越期待自己之后的法医之路。
大五那一年,王敏终于能够进到日思夜想的法医学系大楼上课,开始法医专业的学习。“我记得学校的解剖楼就在法医学系大楼的隔壁,大三时每次上解剖课总会经过这幢楼。每次我总忍不住向里头张望,似乎里头有吸引人的神奇魔力。”王敏说,这一年,除了有法医学课程的学习,还有一项让他非常期待的教学内容——在这个学期,老师会轮流带着班上的同学出去做解剖。他的学号靠前,所以开学没过几天,便得到了第一次出去解剖的机会。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没有出太阳。王敏和另一位同学跟着老师来到了一家医院的太平间。太平间的铁门有些生锈,他推开门的时候感觉门格外沉重。一进去,便发现太平间里头比外面的天更加昏暗,离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张尸体台,台面上放着一个黑色的裹尸袋。一路上的紧张无措似乎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随着老师的一句“开始吧”,无声地爆破。
“大概老师也知道我们是一群毫无经验又有些畏手畏脚的‘新兵蛋子’,所以只是将最简单又不会出错的工作交给我们做,如从下颌到耻骨联合地纵行切开、胸部肌肉的分离。可光是这些简单的工作,我似乎也做不好。”回忆起这段过去,王敏忍俊不禁。如今的他早已是一名出色的法医,但在第一次做纵行切开的时候,却一点力气都不敢用,从上到下就只是把皮肤给切开了,有的地方甚至只切到了表皮层。“按照法医的说法,这个连一个‘创口’ 的标准都达不到。”王敏笑着解释道。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实践时,他就不再那么紧张。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两次实践经历,让王敏在之后去公安局实习时,收获了前辈们的一致肯定。“他们都没想到我上手这么快,以为我会很紧张,结果我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这都得益于老师的教学模式,那两次实操,真的让我获益良多。”王敏说。
“警服下是一个有温度的普通人”
“工作中不能带有个人情感,要客观。”这是法医工作的基本原则,在每一次解剖和验伤时候,王敏始终秉持着“客观”,但他也坦言,在脱下警服的时候,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普通人,心也会因当事人的境遇而变得柔软。
2019年,王敏处理过一起意外事件,接受尸检的是一名2岁多的孩子,初步判断死因是失足落河。走进医院,看到对方小小的身体躺在大大的急救床上、已经没有了生气,蓝色宇航员花纹的包被盖在他身上,孩子的家长在一边哭得不能自已……那一刻,王敏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这一次的检查,王敏的动作格外轻柔,剪开湿透的衣服、查看周身外伤、翻开眼睑查看瞳孔……“孩子稚嫩得让我不忍用手触碰,甚至想着他只是睡着了那该有多好。”王敏说,那时候,他自己的孩子也正是相仿的年龄,也喜欢蓝色和宇航员,那种共情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也正是那一次以后,王敏的笔下,不但有工作中的点滴感悟,还多了对珍视生命的真诚“呼喊”。
法医给人的印象是一份接近“死亡”的职业。从业多年,王敏曾经见过形形色色的“死亡”。他见过去菜市场买菜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夜晚只能睡在田垄边最后冻死的老人;见过抱着孙儿的奶奶,指着不远处的爷爷,教孩子叫爷爷却没有注意身后正在倒车的工程车,被卷入车轮双双殒命的;见过酒喝多了,走到河边想要解手却不小心坠入河中溺亡的;见过装空调的师傅,在工作时从高处坠亡的;见过远赴他乡只为见恋人一面却被无情拒绝而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见过许多抑郁症患者,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永远地闭上了他们的眼睛……
有人会问王敏,见过那么多死亡案件,是不是对生命的感觉已经麻木了,是不是看到有人死亡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心无波澜了。而王敏总是一脸郑重地告诉他们,虽然经历了数不清的死亡,但他从不敢对生命有一丝怠慢。恰恰相反,见过了那么多生命的逝去,他越来越觉得生命的美好与可贵,也越来越觉得生命的脆弱与易逝。他依旧对生命充满了热爱与敬畏,依旧会为每一个逝去的灵魂悲恸与祈祷。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屠振浩,是法医科的分管领导,但从年龄上说,他与王敏是同龄人,工作时是一起战斗的战友,下班后是一起撸串的好兄弟。用屠振浩的话说:“王敏干的是最冰冷的工作,但警服下他却是一个有温度的人,拥有一颗炽热的心。”
“如今回想起来,我的父母对于我的职业选择给予了极大的支持,他们是开明的家长。”王敏说,如今面对自己的孩子,他从个人感情上,不推荐孩子从事这份职业。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无关其他,就如同做医生的不支持自己的孩子当医生、干金融的不支持自己的孩子干金融一样,因为了解行业的不易,所以不希望孩子“入坑”。但如果孩子在足够了解这份职业后,依旧选择它,他作为父亲会无条件支持,并且成为孩子的“引路人”。“在未来,必然会有一批又一批热爱法医学的年轻人将这副担子挑在肩上。”王敏说,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行业如何发展,他希望一代代的法医从业者能心怀热忱与希望、珍视生命与生活,探寻每一个死亡与伤痕背后的真相,在观察死亡的同时也深刻地谛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