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 天

白天听广播，有个年轻妈妈被点赞了，说是教女有方。

晚上网络搜索，才知“虎妈带8岁女儿捡破烂”已是一周前的旧闻了，只是至今热力不减。旧闻说的是，有个8岁女孩儿，上小学二年级，性格开朗，但就是不喜欢读书。虎妈所有的招儿都用了，没一招管用。那天虎爸问虎娃：“不学习你要干啥，捡破烂去？”虎娃随口回答：“那就去捡呗！”虎爸虎妈一合计，说干就干。于是就有了那段视频——

虎妈戴着蓝色口罩和一次性塑料手套，提着白色编织袋，要带刚下课的虎娃去捡破烂。

虎娃瞬间崩溃，问虎妈：“为什么要捡破烂？”

虎妈回应毫不含糊：“你不学习不就得捡破烂吗？！”

虎娃更崩溃了：“谁告诉你的呀？！”

虎妈也更不含糊了：“不学习不捡破烂你要饭去啊？！”

结果这一招还真是灵，虎娃不仅学习态度端正了许多，还提出了考进前三名就不捡垃圾的请求。

视频中的虎妈表示，小时候也会听大人说，不学习长大了只能捡破烂。我也不是瞧不起捡破烂的，我只是想让她体验一下，以后累的苦的活你能不能接受。

虎妈的话让我思绪万千了。

我在第一时间想起了时传祥。在我跟虎娃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从语文课文中认识了这位“宁肯一人臭，换来万户香”的掏粪工人。

1959年，时传祥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当年10月26日，他应邀参加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群英会，受到国家主席刘少奇的亲切接见。主席像老熟人一样与时传祥拉起了家常。就是那一次，主席对时传祥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你掏大粪是人民勤务员，我当主席也是人民勤务员，这只是革命分工不同。”

得知时传祥没有读过什么书时，主席将自己的英雄牌钢笔送给他，鼓励他学习文化知识。

小时候我还不会延展性思考，我只会朗读与背诵语文课本要求朗读与背诵的内容，只会思考课文后面需要思考的问题。但是此时此刻，我非常想知道那一天掏粪工人除了激动地表示“我要永远听党的话，当一辈子掏粪工”之外，还跟国家主席说了些什么心里话。我也非常想知道，掏粪工人之后的文化水平是不是上去了。可惜，我无从知晓，因为媒体没有相关报道。

我只知道掏粪工人因着国家主席的接见，他的名字被全中国的人记住了。当时担任北京市副市长的万里和崔月犁，还到崇文区清洁队参加劳动，跟着时传祥背粪，那是实打实地背大粪呢。

今天的劳动教育在小学课程结构中有地位了。去年3月国家层面专门出台了《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

但是真正爱劳动且会劳动的孩子培养出了多少呢？

今天谁还真正以干体力活为荣啊。

今天就算人人都以体力劳动为荣了，家长也不舍得让孩子去劳动啊，孩子的时间实在不富裕呀，每天光是学习都嫌不够用啊，连睡觉的时间都被学习占用了，谁还敢让孩子们去劳动啊！

若是可以，家长巴不得连吃喝拉撒都替孩子完成了呢！

虎妈的话让我思绪万千了。

我在第二时间想起了一条“金科玉律”，那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金科玉律流传将近千年了，今日虎妈再一次用朴素的大白话验证了这依旧是“金科玉律”，寒门子弟，没有爹妈可以拼，不好好读书，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呢。

想着“文革”时期，正当读书好时光的“小将”们起来造反。他们未必认为知识没有用处才要革文化的命，他们是在他们的芳华时代被裹挟进入某种集体狂欢，他们在被裹挟中任性着，他们其实是被动地过了把任性的瘾。

1978年的春风起来时，他们开始思考自己的任性。我曾在师范学校的讲台上跟学生放声诵读顾城的诗歌。一个个音节从一个个胸膛里飞出，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曾经任性的孩子，走向了中断整整十年之久的高考。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从此开启了与大部分年轻人不一样的人生。

读书，终究是有用的。但读书“有用”过了头，这读书也就成了折磨灵魂的刑法。刑罚越重，灵魂的被摧残也越深。我们还能对一颗深受摧残的灵魂，抱什么指望吗？我们能想象这灵魂的拥有者，将来可以活成光明之子吗？

你想不要捡垃圾吗？

好好读书！

你想不要太辛苦吗？

好好读书！

你想任性吗？

好好读书！

虎妈的话让我思绪万千了。

我在第三时间想着，今日虎妈，个个不易。如有机会见到八岁虎娃的虎妈，我还得再问一问——

有专家认为，孩子出了问题其原因不在孩子本人，而是他遭遇了邪恶的成年人。对此，您赞同吗？

北大清华的博士纷纷求职于某个街道办事处，亲爱的虎妈，对此，您有何感想呢？

8万硕士穿梭于大街小巷送外卖，亲爱的虎妈，对此，您有何感想呢？

女干部与环卫工人同框，环卫工人穿着黄背心女干部也穿着黄背心，环卫工人挥舞着大扫帚女干部也挥舞着大扫帚，但是环卫工人戴着防疫口罩女干部却不戴口罩。亲爱的虎妈，您的虎娃若是问您，阿姨为啥不戴口罩呀，您怎么跟她说呢？您会告诉虎娃说“阿姨不能戴口罩啊，戴了口罩谁还能认出来她就是那女干部啊，她的光荣劳动谁还知道哇”么？

某单位的一群工作人员在干净极了的人行道上认认真真地扫地，若是虎娃看见了一口气问您“地上这么干净我如果去捡垃圾啥垃圾也甭想捡到了他们干嘛还要扫地呀”，您怎么回答呢？

亲爱的虎妈，如果您觉得这些问题与您和您的虎娃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您不必考虑如何回答，那么请原谅，我再问一句——您的虎娃如果拼尽全力还是考不到前三名，您会让她再去捡垃圾吗？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亲爱的虎妈，您若是读到了我的这篇文章，您会不会一笑置之——余天，就你肚子里的这点儿小九九，我还不明白吗？！

好吧，您知道我是爱您和您的虎娃的。我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