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春燕
市博物馆馆藏作品选
九月，又一次的辞旧迎新，我迎来了教学生涯中第一届的六年级学生。欢乐、无忧、自由、阳光……这样的字眼在脑海深处不由得欢腾而来，这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年级。
记忆不由自主地被拉回自己的六年级。那是2000年，那个世纪千年伊始的年份，空气里弥漫着勃勃的生机。如今回想起来，我总能想起学校操场四周那几株枝叶浓密的梧桐，阔大、油亮的叶子挨挨挤挤，但从叶间又总能投射下细碎而又斑驳的日光。还有学校后门口河对岸的那一株合欢，枝干虽已显伛偻，可疏影横斜，仍是永不知疲倦地临水照花……
记忆总是无法绕开那位老人。他是我们六年级时的数学老师，姓刘，大家都叫他“老刘”。后来，为了表示尊敬，又在后面加了“老师”两个字。“老刘老师”就这样叫开了。他的确很老了，已经退休的年纪，又被学校返聘回来教我们。“老刘”有严重的气喘，说话的时候，伴随着气喘的吁吁声，喉头还会发出一种轻微而又尽量抑制的“嘶啦嘶啦”的声响。
我记得六年级的第一天，教室里议论纷纷：“据说，这学期的数学老师很严的！”“是啊是啊，听说很多学生都被他骂哭的！”“就是那个很凶的小刘他老爹！”……我们面面相觑，对于这个新学期的数学老师，心里陡然产生一种不可名状地畏惧和排斥。
后来的事实证明，“老刘”确实是一个很严的老师，一个严谨的老师。他虽然老了，但是对于教学，似乎有使不完的劲。他的数学课，永远都是神采奕奕，激情澎湃。一个周末，“老刘”布置了一道“路程问题”，告诉我们这是一道很难的题目，可以尝试着做一做。我冥思苦想也做不出来，但以那时自己骨头越硬越要啃的劲，几乎整个双休日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终于有了思路——我做出来了！到了周一，班里其他人果然都没有做出来。“老刘”叫我上黑板去讲思路。我讲完以后，他告诉我们，这个答案是正确的，但他却又若有所思。只见他对着黑板久久地比划着，一会儿用粉笔在座标轴上点一下，一会儿嘴巴里念念有词，好一阵，他才微笑着转过头来告诉我：“答案是正确的，你的思路我也理解了，但还有更简便的解答方法！”只此一句，尤其是前半句，是对我一个周末绞尽脑汁的最好肯定，让我以后每当在数学上遇到难题，坚持不轻言放弃。
“老刘”对于教学是严谨的，而对待教育更是格外严厉。那个时候，我是班里所谓的“好学生”，但由于自己不错的学习成绩，滋养了身上的一股戾气，对待同学并不友好。有一次，我在班级里搞“帮派”被一个同学给“告发”了。“老刘”把我叫进了办公室，我自知理亏，吓得大气不敢出，心想：这次要吃批评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厉声呵斥，而是为我分析利弊。那一天，他具体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全了，大致就是“做人要谦逊及虚怀若谷”之类吧，只有他那一脸的慈祥以及充满希冀的眼光一直到现在我都历历在目。现在想来，真的全心感激，以我那个年龄的骄纵、敏感，要是在全班面前被劈头盖脸地狠批一顿，该会留下一道怎样不堪回首的阴影。
还有一次，班里几个男同学迷恋上了打乒乓，一边打还赌输赢，而输赢的筹码竟然是班里几个长得漂亮的女同学！这件事，弄得女同学们很羞涩，但抗议又无效，真是哭笑不得。后来，不知道是怎么传到了“老刘”的耳朵里。很清楚地记得，从来都是一脸言笑的“老刘”，那一天在全班面前狠狠地拍了桌子，那响彻教室的声音让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乡下孩子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从此以后，此类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
童年的生活，总是充满阳光的；童年的记忆，总是清新而别致的。即使期末应该阴霾笼罩，大雨滂沱，而如今回忆得起的，永远都是阳光照射下的油亮的树叶子，望不到边的澄澈透蓝的天空。很快，我们毕业了。
我们毕业后，“老刘”也终于“退休”了。真正退休后的“老刘”喜欢坐在名唤油车头的那间矮矮的小茶馆里喝茶、看牌。茶馆在河的西岸，河上架着一座桥，是我们去新仓上学的必经之路。每次我放学回家骑车经过，只要一回头，总能看到“老刘”乐呵呵地坐在茶馆的门口。我灿然一笑，再喊一声：“刘老师！”他就朝我挥一挥手，发出“呵呵”的笑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总觉得他面容和蔼，笑声可亲。初中时的学习，比小学紧张了不少，刚开始我一下子无法适应，成绩一落千丈，但是每天只要看到那个端坐的笑容满面的身影，仿佛所有委屈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三年后，我去了平湖读书。那座桥也因为年久失修而被拆除，那条路就成了一条断头路。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去走过那条路，再也没有再见过“老刘”。脑海里却时不时地会惦念：那个身影还这样静静地守候在那里吗？他会不会因为再也望不见他的那些学生的背影而备感落寞……前不久回家，碰到好久不见的老同学，跟她聊起：“不知道老刘老师现在怎么样了？”“你不知道吗？老刘已去世了，听说他最后喘得越来越厉害，一口痰塞在喉头……”我怔住了，呆了好一阵，心里暗觉歉疚：这些年，我应该去看看他的，而他最想听的，肯定是我和同学们的学习情况。
隔着悠悠的岁月，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老刘”手舞足蹈地讲课的样子，其间透着艰难的喘息声、微微轻咳声和那个陪伴了我整个初中岁月的小茶馆门口的落寞身影，以及那段如阳光般清亮明丽的六年级岁月。
二十年后，我迎向教学生涯中的第一批六年级学生，对着他们欢腾、雀跃的身影，在心里低低地道一声：六年级，你好！
“老刘”老师，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