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埭的时候，正值初夏，微风习习，梅云轻笼，六月天少了骄阳灸烤，多了几分难得的清凉。

林埭古称清溪，是诗书之乡，崇文重教、耕读传家。原本在我的想象里，一个地方，出了那么多的清官御史，空气中也应是凝重肃整的气息。然而，随着车子驶向村道，我们便好像来到意境深远的幽静田园，家家门前都有几处点缀的小篱，圈着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盆景，白墙青瓦在几处翠竹掩映下，更添了几分古典与现代自在流转的那种特有的灵动。

曲曲折折的小径的尽头，恍惚间，清风拂过，似长辈谨严端方的训诫，于是小心谨笃，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已悄然融入过往激荡的历史风云之中……

翻开史书长卷，这条小径，过庭训曾经来过。

平湖过氏，元末避居于此，在明代出了三位进士，成为望族。过庭训，字尔韬。据《论语注疏·季氏》记载，孔鲤“趋而过庭”，父亲孔子教训他要学诗、学礼。所以后来“过庭”指承受父训，亦喻长辈的教训。不知过庭训一名是否取义于此，但他确是从小勤勉好学，据载他在家道中落后，为了贴补家用更为了博览群书，他“即出为塾师，曾经馆于同邑孙植家和冯汝弼家”。长大后，他正直勇毅，不畏豪强，任湖广江陵县知县时，在了解楚王强占江边淤田数万亩的情况后，仔细清丈田亩，毅然收回多占田地，并分给百姓，又酌量收税，减轻了全县的税赋。彼时更有当地土豪倚仗亲戚在朝廷吏部任高官，为祸一方，聚众在江口扰乱地方治安。过庭训毫不畏惧，设计诱捕并依法惩处，平息动乱。他智慧果敢，在万历年间福王太子争储时，毅然上疏，请朝廷彻查真相。他公正无私，从善如流，为任一方时，只要是地方大事，他一定召集乡绅贤达征求意见，有时还亲自登门请教。他恬淡自守，虽宦官魏忠贤权倾天下，他谨守方寸，不与京师权贵相往来。

也正因如此，他的勤勉、果敢、正直和无私，在清溪桥畔留下了厚重的足迹。

虽经历史兴衰长河冲洗，但清疏小径，仍难掩名士风骨。清朝大臣沈初，也曾走过一段让人感怀的斑驳岁月。

沈初，字景初。他从小极富才名，史书记载他有博闻强记、过目不忘的本领，他聪明好学，年仅15岁便考中秀才，但科举路上却又屡遭挫折。据传乾隆皇帝第二次、第三次下江南时，都对他的才华大加赞赏，但他却是直至32岁才中了榜眼，也纯属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而他这一路上的坚持与坚定，为读书人树立了信心和榜样。

沈初为官30余年，无论在懋勤殿值日，还是在南书房行走，他始终手不释卷，保持在诸生时谦虚勤勉的学习态度。他为人性情宽厚，关心后学，曾鼓励一同为官的阮元，要“长江后浪推前浪”。他的学生蒋予蒲在追思先生的文章中写道：“受知师门，感深教育之恩，迄今二十余年矣。”他一生清廉，在多次担任会试正副总裁和殿试读卷官时，秉公选拔真才实学，绝不徇私情。正因为他好学谨慎、勤政、清廉并且知识渊博，所以他得到乾隆和同朝官员的敬重。虽公务繁忙，他却时刻关心家乡的文化事业，他任《四库全书》编纂副总裁期间，在他的关心下，平湖自三国至清嘉庆共收录了27位作者，79部著作。这体现了平湖文化积淀的深厚和文脉的悠长，也反映了沈初对家乡文化的关心和重视。

史书记载，沈初天性纯孝，进京后，他便迎养祖母和母亲，一起承欢膝前。在冯太夫人病故后，他将祖母的灵柩雇船运回故乡安葬。而后每天披麻衣，穿草鞋，寸步不离，陪伴在祖母灵柩旁。而在母亲年事已高身体多病时，他毅然向朝廷告假陪母亲回平湖终养。

一个人，用一生书写了名字中的“初心”，做正直的人做正确的事，把廉洁留庙堂之高，把温柔孝心留待朝堂之后，虽短促一生，却在故园的小径深处留下纯净赤诚的温度。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这条小径，明代“一门五御史”中声名最著的屠勋，也曾走过。

屠勋，字元勋。少年颖敏，学贯经史，在乡里闻名遐迩。明成化五年，他考中进士。因为才干突出，很快升任为刑部员外郎、郎中。

屠勋为官清廉，办事干练，当时京城季胜利欲熏心，诱使其主人的儿子私铸钱币，随后季胜又暗中告发，主人的儿子被判流放，自家财产被季胜吞没。此案有许多人知道有冤情，但没有人敢翻案。屠勋发现此案疑点，推翻重审，以原罪名惩办季胜，并将财产还给了主人。外戚寿宁侯张鹤龄与河间百姓争夺田地引起诉讼，屠勋奉旨核勘，向上直言：“食禄之乡不言利，况母后诞毓之乡，而与小民争寸地，臣以为不可。”明孝宗采纳了他的意见，终以田归民。他心怀社稷，进言时弊，在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期间，他针对当时行政中存在的大量弊端深入思考，提出自己的看法，他看到京郊由于赋税劳役觉重，百姓贫困，便上疏请求减轻京郊人民的劳役，他的建议得到采纳并在后来写进法令。他整饬蓟州诸郡边备，巡视顺天、永平各路，他合理调配驻军，使外敌从此不敢轻犯。他为人正直，不与宦官权贵同流。当时刘瑾专权，六部中的许多官吏处理事情都先向刘瑾汇报然后再上奏。屠勋坚决不从，并说：“若是，不惟三尺法可以喜怒高下，亦且无朝庭矣。”宁可托病还乡，也不愿违心曲意逢迎。

言非法度不出于口，行非公道不萌于心，屠勋一生秉持公正，唯法是遵，在清溪畔留下质朴执著、端方自持的坚实足迹。

“明清监察御史的权力不只是一种弹劾权，还包括监察行政、考察官吏、注销案卷等权力，不管是中央、地方官厅皆当向都察院各科、各道报告。”（《中国御史制度的沿革》）平湖屠氏在明代一门四代出了7个进士，孕育了屠氏三代5名御史。清溪沈氏在家谱中明确规定自己的家学特色为“清白传家”。过庭训一生为官，秉承家训，清正端方，他并不要求子孙大富大贵，只求子孙奉公守法，世传清白，方无愧于列祖列宗。

“坏崖破岩之水，源自涓涓；干云蔽日之木，起于葱青。”只有像过庭训、沈初、屠勋这样心明如水、一尘不染的人，才能做到心有所畏、言有所戒、行有所止，才不会被人情世事所累，才能在风云变幻的官场安守本心、勤俭自勉、心系百姓、造福一方。无论故里后生，还是慕名来访者，作为新时代的党员干部，沿着前人的足迹，拂去历史的尘埃，认知过往的烟云，更须时刻慎独、慎初、慎微，竭力保持清廉如水、纤尘不染，方能宛若珠玉，晶莹光洁，并如这清溪桥下的流水，清澈悠长……

□ 王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