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03版:东湖·语丝

麦 田

几天前,纸蝴蝶发给我一张麦田的照片。初夏的风拂过,麦浪起了涟漪。看着看着,我闻到了麦香,想着了江南的麦芽塌饼,不由口舌生津。

纸蝴蝶是我十四年前指导过毕业论文的学生。去年9月离开市里的实验小学,以对调交流性质去乡镇小学教一年级的语文课。

我不假思索回复:纸蝴蝶守望麦田。

纸蝴蝶也不假思索表白:我喜欢这片麦田!我天天想着要带小朋友来拍照,可总是在赶课!

我说:争取完成心愿!太值得啦!压缩一下课堂吧!你的师兄,全人教育提名奖获得者钱锋老师当年在叔同小学任教,夜深人静之际带领全班同学(都是住校生)赤脚出去感受秋夜,美好无比诗意无比!

纸蝴蝶当即下了决心:等明天我上好公开课带他们出来野野!她还告诉我:钱老师在我们即将毕业那年来做讲座,圈了一片粉丝。

我建议纸蝴蝶选择阳光灿烂的时候带小朋友们去看麦田,微风下,麦浪起伏,光与影的舞蹈非常漂亮。

第二天是周五,纸蝴蝶一早去“考察”了。因前一天晚上下了雨,地有点湿,上午去不成了。下午纸蝴蝶又来微信:今天看麦田不行喽!太阳公公不给力呢……

今天下午纸蝴蝶终于发来了照片。我再一次见着了5天前见过的那片麦田。那天的麦田已经很养眼了,今天田埂上添了孩子们,实在是更好看了。我忍不住又去看了纸蝴蝶的朋友圈。那里照片更多。麦田里的孩子,大部分肤色如麦,看上去比城里的孩子要黑些。孩子们的手势也五花八门,有比心,有小花,有胜利,有奥特曼打小怪兽,还有男孩女孩“勾肩搭背”的。

我读着纸蝴蝶发布的文字,我哑然失笑了。

纸蝴蝶是这样写的——

拍摄花絮:

(教室里)

我:小朋友们,这节班队课我们去麦田拍照,自己衣服整一下,头发撸撸整齐……

一阵骚动后, 我:咦,善堡呢?

娃从抽屉里钻出来:我在啊!

他手里拿着湿巾正起劲地擦脸呢!

(田埂上)

我:莫妮卡,该你拍照了,你选谁?

娃:我要和张皓轩一起。

姑娘爽气地把男娃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自己搂住他,动作一气呵成(图一),我尽力憋住笑

我跟着纸蝴蝶尽力憋住笑。

我在纸蝴蝶的文字下面敲了几行字:

他日,愿花骨朵们烂漫依旧。下一个庚子年来临时,愿他们还记得今日,记得在他们应该烂漫的时候,烂漫了,还让这烂漫,滋养了一生……

我用眼睛将照片中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抱了一遍。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我跟纸蝴蝶说,那个低头含笑看着麦子又握着一株麦子的女孩,特别有味道。

我再一次想着了那个在孩子们的记忆中留下了无穷滋味的夜晚,就是那个诗意的秋夜,那个老师与孩子们共享的良辰。不知今日,如此诗意的课堂,还有几处?

我又问纸蝴蝶,那个又黑又瘦仰起头张开双臂似乎要飞翔的男孩,是哪里人。

很快我获得了以下信息:男孩的父母亲都是从山东过来打工的。孩子前年来这里读中班。姐姐也来了,现在读初中。疫情之下,爸爸已经上班了,妈妈暂时还没有工作。

之前纸蝴蝶跟我说起过,班里大部分是新居民的孩子。

我知道,本地农村的孩子,大部分都到城里读书了。

小男孩的父母亲和本地农村孩子的家长一样,都期盼凭着自己的竭尽全力,可以让孩子们飞得更高。

只是,他们会认可老师带着孩子赤脚走秋夜、麦田去撒欢吗?

纸蝴蝶是幸运的,因为她将课堂搬到麦田的申报,获得了领导的批准。

纸蝴蝶也是幸福的,因为她还有能力去喜欢一片麦田,并且尝试着让她的学生也获得这样的能力。

只是,所有的老师都是幸运的也都是幸福的吗?

即便是纸蝴蝶,她能够事事幸运又能够时时幸福吗?

很多人至今还念念不忘一个大男孩,一个在六十九年前出现在塞林格笔下的正处于青春期的霍尔顿。霍尔顿的理想,是将来要当“麦田里的守望者”——几千几万个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附近没有一个大人。霍尔顿守望在悬崖边,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就把他捉住……

教育永远需要理想。但教育永远不是拦截,不是捉拿。

今天中午,在纸蝴蝶尚未带着孩子们走向麦田时,我将昨晚看到的陈丹青关于“教育与国运”的文章转发给了纸蝴蝶。

陈丹青在国外接触过很多留学生,他们告诉陈丹青:中国学生进入学校,立刻就成为这所学校最好的学生,但等毕业后进入所从事的那个领域,立刻不再优秀。陈丹青认为,差距就在人格培养,缺少了个性、自由、想象力、勇气和好奇心。

2005年,温家宝总理看望钱学森时,钱老给出了一个观点:“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术成就,能够跟民国时期培养的大师相比。”之后钱老发问了:“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如今15年过去了,钱学森之问依旧未能破解。

或许爱因斯坦下面的话可以回答钱老的“为什么”:“大学教育的价值,不在于学习很多事实,而在于训练大脑会思考。”

很显然,这样的训练不能到了大学才开始。

很显然,这样的教育依旧是我们所缺失的。

很显然,我们的孩子在被残酷地训练成为一架架应试机器的过程中,一日日失去了读书的快感、学习的兴趣和生命的自觉。

今夜,我没有问纸蝴蝶:如愿以偿地带孩子们看了麦田了,接下去还打算和孩子们一起将麦田的文章继续做下去吗?

今夜,我想着了麦芽塌饼,我想着了一个又一个的节气,我想着了钱锋的课堂。

钱锋会不会将这片麦田生成了语文课、科学课、美术课、摄影课、数学课、烹饪课还有民俗文化课……

什么时候,我们的教育能够使孩子们的个体生命得到自由、充分、全面、和谐和持续的发展?什么时候,那个以健全的教育推动社会健全的时代会到来?

我想起了钱锋在他36岁那年的那个宣告:一个伟大的教育时代,不是拥有伟大的结果,而是拥有伟大的假设和无数的可能。

我不知道钱锋是否有了新的宣言。

我唯有祈愿钱锋们纸蝴蝶们,能够继续开启教育的破冰之旅。

想着有一天,那麦田,可以更加好看了。

□ 韦 蔚

2020-06-11 12 12 嘉兴日报平湖版 content_86570.html 1 3 麦 田 /enpproperty-->